第64章 暗魄

黑衣人微仰著頭,一動不動地朝著清清藏身之處,說了那句話之後,他沒有任何動作,就在門口負手佇立著。

冷汗浸濕了清清的額發,她心跳如擂鼓,但仍死守著一聲不吭。

室內黝黑一片,她藏匿在粗大房梁之上,更是難以辨別。她調動內息,連吐息都沒有任何動靜,這人,莫不是想詐她?

她才不會輕易被騙——

“別躲了,”門口的人突然曼聲道,“你的心跳,我在這裏都聽得一清二楚。”

“你很緊張、害怕,這是自然……還有……期待?有意思,你在等誰來救你?”

清清一瞬間瞪大了雙眼,她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黑衣人朝她的方向慢慢走來,一邊走,一邊擡手在耳邊做了什麽動作。

清清仍舊按兵不動,她極盡目力觀察著來者,奈何光線太暗,她並未看清他方才到底做了什麽。

近了,更近了。

黑衣人在離清清兩步遠的地上停住,清清悚然發覺,他方才一路走來,沒有發出一丁點腳步聲,不說踏在地面的聲音,就連鞋履與青石的摩擦聲都沒有。

她只聽見一聲長長的吐息聲,就像是,他在深吸一口氣——

“多美妙的味道,”這人的聲音帶了驚喜,“滿屋子的濃重死氣,卻有鮮活的氣息在這其中。”

雲層散去,殘月幽冷的光被投射到這間屋室之中。

黑衣人仰起臉,定定地看著房梁上藏匿著的少女。

清清頭皮幾乎要炸開,她立刻明白了先前他將手放在耳邊的動作是什麽,那是他在摘面罩。

晦暗月色勾勒出他眉眼輪廓,可稱精致秀美,他嘴角勾著,笑意很深,但那雙眼睛,卻沒有眼白。

清清猝不及防同這雙眼對視,它們漆黑一片,猶如傳說中永夜之地的天空,死寂沉沉。

她喉嚨發幹,手指無意識攥緊,眼前這個人危險詭異到了極點,而她只不過是個半夜出來方便,身無寸鐵,連符紙都沒揣一張。

再裝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而徒勞地等待救兵更絕非良計。

那人仍在黑暗中注視著她:“小姑娘,你多大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味道極其好聞?”

“這麽年輕幹凈的氣息,又沾染上足夠的驚懼,我已經很多年沒遇到這麽美妙的搭配了,”他和緩地說,“你知道嗎?我幾乎不忍心殺掉你。”

他保持著那個笑容,再次深吸了一口氣,笑嘆道:“越來越害怕了呢,真舍不得啊。”

“如果不是死令,我會將你帶回去,可惜……”

他一直背在身後的手,緩慢地擡了起來,先前身上沒有任何武器,但此時,他的掌心卻閃著一點點幽藍的微光。

“可惜不行,你必須死在這裏。臨死之前,好好綻放這迷人的味道吧。”

黑衣人將手掌一合,那些幽微藍光陡然飛射而上,一瞬間照亮了暗室,如流星,如夜螢,攜著漫天殺氣,直直射向房梁!

叮叮咚咚,如同澗水灑落在潮濕巖石,藍光並未碰到實處,它們被一個無形的罩子隔開,紛紛散落開來,墜到地上,竟有種夢幻般的美感。

黑衣人頓了頓,他望著那根房梁,饒有興味地嗯了一聲。

清清緊攥著手中的符紙,方才,她使了一個並不算太高明的防禦之術。

至於符紙……是她從梁上摸到的。

半個多月前,也就是元日的第二天,裴遠時說他時常夢見柳氏,睡不好覺,清清便為了施了“除塵”之術,往房間撒了不少法水,墻角檐下亦張貼了許多符紙符包。

她現下用的,便是當初她貼在房梁上那枚——“三寶天尊聚靈符”。在田家村時,裴遠時質疑她為什麽每個“三寶天尊聚靈符”上面的符圖都不一樣,清清不想承認那是因為她存心敷衍,便編造了一堆借口搪塞。

但有句話她說得沒錯,這符,有效用的只有符內包裹著的香灰,至於紙上的紋路,的確無足輕重。是以清清在給自家人作法時,連敷衍也懶得敷衍,直接用空白符紙包著鼎內香灰,貼在房梁上了。

誰又能想到,二十來天後,它在這種境地裏派上了用場?

拆開符包,又是一張空白的符紙。沒有朱筆,清清未作任何猶豫,狠狠咬破了指尖,在黑衣人羅裏吧嗦的當口,摸著黑,憑借練習過千萬遍的直覺,飛速畫就了符圖。

以血畫符,甚至不用出聲念禱咒文,只需在心中默念。因為血液是得天獨厚的道術媒介,畫符之人自己的尤甚。

於是,當那漫天毒針如幽熒星火一般襲來時,她悄然出手,完美地避開了所有。

初次交鋒結束,清清的心仍狂跳不止,她知道今夜最為難纏的人物就在眼前。

這個黑衣人,便是她從茅房出來,在走廊上狹路相逢的那個。他注視了自己一路,卻沒有動手,原因或許就是自己身上有所謂的好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