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情道

玄華宗的東西果然很有意思。

與依靠養氣修韻,來提高修為、習得道術的尋常道宗不同,玄華宗的修煉手段要粗直得多。玄華宗人篤信,“魂”是一個人能言語、能動作的支撐,“靈”則是人思想情感的內核,而昆侖宗等道宗所崇尚的“氣”,只不過是經過了淬煉後至純至深的靈魂力量的表現形式。

玄華宗宗主蒙階蓋麗,以這套靈魂論為基礎,一手開創了玄華道派。她認為只有在極盡七情六欲,遍嘗人間貪嗔後,靈魂才能勉強算得圓滿,可以踏上修道之路了。視情感波動起伏為大患的仙宗道術,在蒙階蓋麗看來,不過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孩把戲。

玄華宗人在掌握修習秘法後後,便必須出宗遊歷,去見天地,觀眾生,全心投入紅塵,在一次次悲歡離合中,將自身的“靈”不斷添補加固,來達成修為。

以情入道,以情修道,這情,不單指男女之情,更是孺慕之情、舐犢之情、友恭之情;也不單指人與人之間的情,常人對故鄉、對家國、對心願的感情統統可以為玄華宗人所用。玄華道修煉到最後,貪嗔喜惡怒,世間一切情感都能被宗人吞吃入腹,化為自身的魂力。

“悲歡哀怨,向來是世間至美之物,不體會遊戲一番,修什麽道呐?”

蒙階蓋麗在百年前,是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魔頭,她手段毒辣,道術詭譎,性格喜怒無常,極擅易容變裝。相傳,當時安平王世子在滇西蒼山一帶遊玩,於路邊一處不起眼的茶棚內歇息,見茶棚女主人清秀美麗,竟生了些旖旎心思,言語上對其多有逗弄。

一個青翠山野間賣茶的羞怯佳人,一個自中原而來錦衣玉冠的翩翩世子,在這遠離長安,宛若仙境的蒼山腳下,實在該發生些曖昧故事。

安平王世子是這麽想的,也這麽做了。如他所料的一般,茶棚女含羞帶怯,面對這等王公世子的百出花招,完全難以招架。

二人雙雙跌入愛河,纏綿數日,時間一長,世子也為這滇地女子神魂顛倒起來,竟舍不得返回長安。

聚散終有時,世子一開始不過圖段露水情緣,即便感情日篤,但也未想過要同茶棚女長久,於是那日,他提出要離開。

沒有哀泣乞求,也沒有勃然大怒,茶棚女靜靜聽完他那番可謂是薄情至極的話,只是掩唇一笑。

“公子急什麽?我蒼山不比長安快活?”

她伸出纖長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眼中是他從未見過的驕矜之色:“閑來溪上枕,安時竹間棋,公子想想,這不你長安的爾虞我詐,案牘勞形來得快活?”

安平王世子呆呆地看著她,已是說不出話,他一直以商賈自稱,來蒼山是為了探訪當地風物。他從未透露過真實身份,如何被她知道這些?

眼前佳人笑著點上他的唇:“公子真會玩笑,‘相處半月,已有膩味’……”

她傾身靠近,長睫下眼神閃動,說不出的嫵媚動人:“膩不膩味,可不是你說了算。”

安平王世子看著那雙眼,只覺得它們深似潭水,藏著不可查覺卻有致命危險的暗流旋渦,他的思緒全被它吸走,無法再有自己的舉動。

繁復艷麗的花紋,從女子細膩白皙的脖頸處悄然顯現,有如活物一般,慢慢攀上了眼尾眉梢,如同盛放的妖冶杜鵑。

她居高臨下,朱唇輕啟:“走還是留,更不是你說了算。”

元狩十六年,安平王世子齊奉命往雲南調查玄華宗之事,同年失蹤,再無音訊。

清清覺得,他一定是被蒙階蓋麗捉走了,也許算不上是“捉”,玄華宗以情入道,最擅操弄人心,若是宗主出手,什麽樣的男子不是心甘情願,乖乖獻上真心,只恐獻得不夠快。

這與以昆侖道為代表的當今道術正統截然不同的玄華道,其中奧妙更是讓清清心神激蕩。

吳恒姑母留下的典籍抄本不過寥寥,上面的文字過了百年之久,無論字跡還是內容,都不易再去辨認,閱讀鉆研起來極為吃力。縱然如此,清清仍如癡如醉,將自己關在書房中,一日只休息兩三時辰,恨不得飯也不吃,這樣過了十日,終於算把這些記載了玄華道術的抄本粗淺理順了一遍。

僅僅是頭一遍的草草略讀,玄華道的奇異詭譎已讓清清心服口服。怪不得百年前玄華宗能大盛,即便後來宗人被殘忍剿滅,當朝者更運用雷霆手段,將與玄華宗有關的一切都趕盡殺絕,但宗派盛名仍能輾轉流傳百年之久,叫後人所敬仰畏懼。

她光知道憑借“氣”來修煉道術,卻不知“情”才是作為人最好、最得天獨厚的媒介,清清幾乎是顫栗著領略百年前至高至強的道術魅力,她為一手開創玄華道的蒙階蓋麗所嘆服,縱使傳說中的宗主狠毒又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