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紅色

隆冬臘月的時候,田家村裏辦了件喜事。

青梅竹馬長大的表兄妹,本來是兩情相悅,頂頂好的一對。奈何做父親的貪財自私,把原配虐待致死不說,對這個女兒也是十分苛刻。後娘更不顧繼女的死活,要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人。

沒想到一朝生變,夫妻二人皆因意外而死,反倒成全了這對有情人。更有村人竊竊私語,這對夫妻本身就有齟齬,此番意外,竟然是他們互相殘殺……

這姑娘也實在溫良,平日裏她爹爹如何待她,村裏人有目共睹,但她該孝順的還是孝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從不忤逆長輩。聽說爹爹出了意外,還生生昏了過去,守靈更從不怠慢,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雖沒有守孝三年,但服喪百日也情有可原,一個孤女畢竟不好獨自生活,早早嫁人的確應該。

那表哥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二十有三了未娶親,說是要等表妹出嫁才死心,這番變故,簡直是老天爺在疼惜他們二人。

村人無不感嘆,今後,可算他們苦盡甘來了!

清清站在人群裏,聽著周圍前來賀喜湊熱鬧的村民閑談,聽起來,大家似乎對這樣的結局都樂見其成。

她身後一個纏著頭巾,抱著小孩的婦人尤其感慨:“可算有這天了!春丫頭這孩子我從小看著長大,從前是多伶俐活潑的孩子,被那姓田的養成如今這副木訥樣!”

旁邊一個聲音粗糲的婦人接了話:“可不是嘛,那胳膊那腿兒,瘦得跟蘆柴棒似的,見人也是問好,旁的一句不說,跟只鵪鶉似的膽小……倒是可惜了那張好臉。”

“你別可惜了,”纏頭巾的婦人嗤笑道“這丫頭好日子還在後頭呢!杜桐生此次秋闈……”

“竟是中了?怎麽不曾聽說!”

“急什麽!中是沒中,但聽說去趕考,結識了濟州的一位老翰林,那老翰林對他可是贊不絕口,說他不出三年,定能奪個舉人。”

接話的婦人咋舌道:“那可真了不得……但我怎麽聽說,田春原本還不想嫁他的……”

頭巾婦人又笑了:“王姐姐,我看你是糊塗了……”

話還沒說完,人群陡然嘈雜擁擠起來,有孩童興奮地跑跳大喊:“新娘子來了!新娘子來了!”

眾人你推我擠,爭相踮起腳伸長脖子往外看。清清身量矮,再怎麽踮也無濟於事,她只能勉強從人縫中瞧見紅色的衣角一閃。

身後先前閑談的兩個婦人倒是看得十成十,聲音沙啞的婦人驚嘆道:“好精致的嫁衣!那花紋,那式樣,田春不過一個孤女,竟這麽舍得下血本?”

“哼哼,此先我正想說這個,”頭巾婦人哼笑道“阿春和桐生二人本有娃娃親,你可曉得?”

“曉得,曉得。”

“這是張氏極力撮合的,她重病在床那段時日,怕自己就這麽去了,二人婚事會有意外,就早早就準備了布料,還藏了些細軟給女兒,以備將來。”

這些顯然就是秘辛了,聽者十分驚訝:“張氏是真的有心了,這麽說,這嫁衣是姑娘自己日後慢慢縫制的?”

“那可不是!張氏當年一手繡活可是頂好,春丫頭就是她手把手教的。”

“嘖嘖……張氏確實是個賢惠人,哪像後來那個……”

“呸!提到她我就來氣,窯子裏出來的下賤貨,她剛來那會兒,我家老鄧……”

清清已經沒有興趣再聽下去,她加快了腳步,隨著人群擠進了杜家的院子。

杜家房子比田家寬敞了不知道多少,此時張燈結彩,檐下掛著紅綢,窗上貼著剪紙,一派喜慶。

壩子中央,在喜娘的高聲唱祝中,新娘子正由新郎攙扶著,提著裙擺,小心翼翼地跨過火盆。幾步遠的檐下,張嬸和杜父坐在椅子上,望著款款行來的新人,樂得合不攏嘴。

而婚禮的主角之一杜桐生,和天底下所有的新郎官一樣,望著新娘的眼神含著無數柔情蜜意,雖強自鎮定,但微微僵硬的肢體透露了他的激動與欣喜,平日裏文雅俊秀的臉龐漫上一抹紅潮。

“真是一對璧人!”

人群中不知是誰感慨著,這句話,清清今天已聽了許多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眾人紛紛湧上前對二老祝賀,道喜聲不絕於耳。喜娘攙著新娘子朝喜房走去,引得幾個頑皮的孩童一路跟隨。滿地的谷豆,滿眼的紅色,正是煙火人間最最熱鬧的時刻。

清清在這份熱鬧裏駐足良久,悄悄地跟著新娘進了喜房。

房內依然是滿目的紅色,但隔絕了外面的嘈雜,是另一方小小天地。榻上灑滿了花生紅棗,阿春端坐在花生紅棗中間,雙手放在膝頭,袖口露出蔥白的指尖。

如同天底下任何一個美好的新娘,正忐忑地等待她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