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捉魚

“嬸母去世時僅二十六。”頭上纏著白布的青年輕聲開口“自從阿春出生,田朗便對嬸母百般折磨,她還未出月子便被要求去結上冰的河邊打水,小到缺衣少食,大到拳腳相加,僅僅因為阿春是個女孩。”

“後面幾年,嬸母日子更難熬,因遲遲懷不上二胎,田朗對她們母女倆變本加厲的嚴苛。一場急病後,嬸母終於去了,她曾是那麽良善溫和的人,平日待村人極好,最後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至於後來……田朗想兒子想得發狂,竟還試圖誘騙脅迫同村的良家女子……”

裴遠時一驚:“這些你如何得知?”

青年輕蔑一笑:“這在田家村並不是什麽秘密,你可知今日前來吊唁的人為何如此寥寥,村裏人向來對他厭惡至極,如今他死了,估計只會拍手稱快。”

就算杜桐生這番話真真切切,但作為晚輩在長輩靈前指摘,也是對死者極大的不敬了。裴遠時不禁看向跪坐在一旁的阿春,聽到旁人這麽指責自己的父親,她低著頭,默不作聲,並沒有其他的反應。

連親生女兒都不肯維護他,看來杜桐生說得差不多是真的了。

裴遠時想起上午清清對於此事的評價。

“說什麽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碰上這樣的父親,也要子女恭恭敬敬地得乎順乎嗎!”

少女氣得兩頰鼓鼓,那些之啊乎啊的從她嘴裏說出來,竟然有種小孩偷學大人說話的趣味。

裴遠時咳嗽一聲,拉回了思緒,詢問道:“竟還有這樣的內情,實在是叫人意外,接下來你們打算如何呢?”

杜桐生看向身旁的少女:“阿春如今孤身一人,她能自己決定往後的人生,無論她想如何,我都會支持。”說著,他的手指從袖中探出,輕輕握住了阿春的。阿春淚光盈盈,也回握住了他的手。

小情人在這裏執手相看淚眼,裴遠時有些坐不住了,悄悄起身離開了堂屋。

來到院裏,玄虛子仍端坐在案前閉目禱念,卻不見清清的身影,他四下掃視,瞧見她正提著燈籠,站在院門外沖他招手。

他乖乖走了過去,清清問道:“你方才去哪了?我尋了你好一會兒。”

他說:“我就在堂屋裏,跟阿春他們說話。”

“你見到她了?怎麽樣,是不是很好看?她表哥杜桐生你也見到了嗎,也是一表人才。”

室內昏暗,二人都披麻戴孝,裴遠時並沒有太過注意長相,但還是附和道:“的確如此。”

清清興奮地說:“我覺得他們倆甚是般配,桐生待阿春極其溫柔,如今他們之間沒了阻礙,定能好好在一起,這便是話本上說的“患難知情深”了罷?”

裴遠時正又要附和,清清叫起來:“哎呀!我怎麽同你說這些,小孩子不用聽這些,你就當我沒說過。”說著,她拿出左手,裴遠時這才看到她還提著個魚簍。

月光下,她眯著眼笑:“師弟走,我帶你捉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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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陣陣,驅散了白日的暑氣,二人一前一後走在田間小徑上,清清尤其興致勃勃。

“青屏山特產白春魚,這魚平日都在山體暗河內生活,少有順流而出的時候。張嬸說,從這往東走到山腳下,有一處水潭,去年這時候聚了好多白春魚,或許這兩天就是它們出來求偶的日子,運氣好的話,我們今晚過去或許能碰上。”

裴遠時忍不住問:“那還輪得到我們嗎?會不會已被村裏人打撈的差不多了。”

“不會吧!張嬸還說,那潭可深了,岸邊也不好下腳,平日少有人過去,更何況,村裏這幾天並沒有白春魚再次出現的消息。”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腳步不停,漸漸地,路旁的田地變得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林木,兩人穿行樹林中,清清突然作出噓聲:“師弟你聽。”

裴遠時凝神靜聽,樹林深處似乎有潺潺流水聲。

二人循著水聲前進,踏過松軟的泥土,在燈籠暖黃色的光照下,一條小溪流出現在了眼前。

清清興奮地說:“順著它走到底,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了。”

遂繼續前行,樹林越來越密,層疊交叉的枝丫擋住了月光,待二人貓著腰,繞過一塊嶙峋的巨石,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只見月光照耀下,一口潭水波光粼粼,潭面籠著一層縹緲輕薄的霧氣,夜風拂著岸邊的枝葉沙沙作響,此景此狀,如同瑤池仙境般夢幻。

清清負手站在岸邊,擡頭望著月亮,一副要對月吟詩的做派。

裴遠時以為她會念幾句譬如“清光應更多”“明月松間照”的句子,卻聽到她吟哦半天,最後贊道:“真漂亮!這等寶地長成的魚兒,也一定好吃的緊吧?”

“師弟,快把燈籠給我。”她轉過頭看著他,詫異道:“咦?你笑什麽?第一次捉魚很開心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