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無形絲線

此時的九國,出入已不像是阮慈上回來時那般隨意,因局勢更加動蕩不安,且瘴癘爆發之故,九國大陣已比從前加固了數倍,反而將良國一帶原本被瘴癘侵蝕的所在都已澄清,阮慈還特意帶著沈七與姜幼文故地重遊,說起自己被太史宜劫掠去燕只山的往事。但那處魔巢已去,連黃土都被靈植覆蓋,這靈植似有特殊功用,不但能鎖住濁氣,而且對魔念、瘴氣十分敏感,三人剛現身時,只見所有花兒都向著遠處大陣方向,但姜幼文一現身,便有不少花兒轉頭朝向他發出黃光,雖無傷人之能,但卻像是一種警示。

沈七見多識廣,笑道,“這花也就只有一些老宗老派有傳了,遇到魔氣便會放出紅光,這些年來魔門勢大,小宗可不敢種植。倘若此花遍布天涯,任何一絲邪氣都被查知,想要圍剿魔修,那就再容易不過了,和如今局勢頗不符合。”

上清門自然無懼魔宗尋釁,阮慈道,“這花兒對瘴癘之氣也有反應,其實這數百年間是很實用的。特別適合為這種大陣查遺補缺,幼文身上的黃泉瘴氣息其實已經頗為淺淡,但它們還是有所回應。我看九國邊境都應該種上一些,若有泄漏,便早些加固陣法,否則瘴癘如此次般驟然爆發,陣法若是抵擋不住,對凡人來說便是一場浩劫。”

沈七對凡人性命並不在意,姜幼文道,“凡人如同野草,便死了一些也不妨事的,不過十數年就又生長起來,他們也記不得前事,更不會對門派生怨。照料得太過周全,反而容易生出不滿之心,依我看,師姐心太慈了。”

鴆宗雖然並非魔門,但行事風格也十分類似,聽姜幼文這樣說,托庇在鴆宗門下的凡人國度,必定不會太過繁盛。阮慈聽了也並不生氣,道友間求同存異,他們均為了探求大道隱秘走在一起,這是交友的根基,至於其余為人處事的見解,自當各放異彩,不存是非。姜幼文所說也未必就有錯了,凡人若被保護得太好,對大陣外的艱險一無所知,便和南鄞洲一般,凡人勢力極度膨脹,擠占修士靈炁,但在大劫來臨時卻無法提供絲毫助力,最終也只是在極度的落差中痛苦死去。

不過這也只是姜幼文的看法,阮慈道,“我名字裏便有個慈字,仁慈些也沒什麽不好。再者,上清門和鴆宗也不一樣,你們鴆宗想要弟子帶些狠毒,所以自凡人國度便開始塑造這樣的思潮氛圍,你說凡人如同野草,但你心裏那些根深蒂固的念頭,卻是由野草滋長而來,在你還是凡人時便潛伏在你心裏,永遠也無法拔除呢。”

她若是談些大仁大義的話語,姜幼文只怕還要撇嘴,但如此一說,他便覺得很是新鮮,琢磨了許久,方才道,“如何就拔除不了呢?只是沒有必要而已,若是有了訴求,我甚麽都可以改,又何止是一些做人的道理?”

阮慈笑道,“倘若你什麽都改了,那你還是你自己麽?幼文,你修為提升突飛猛進,但卻從來都在絕境中歷練,只了解到修士性情,在爭鬥中那最極端的一面,卻不曉得真實的天下是什麽樣子。若把你也視為一道奇毒,那麽此前在絕境中,便如同是在熬煮自身,或許這便是你師長的用意呢,唯有將自己的心性淬煉得偏激毒辣,才能駕馭大道法則在最激進、最不穩定時的狀態。你以為一切都出自你自己,但其實身上卻牽滿了無形的絲線,這推著你一步一步往前走的大勢,其實便操縱在你心裏以為是暮氣沉沉的師長手中。”

不止姜幼文,連沈七都是有所色動,沉吟良久,方道,“阮道友說得有理,我每在山中,便常常覺得如陷囹圄,毫不自由。出門遊蕩,也是因為想要尋到機緣,有一日能斬去這些束縛著我的無形絲線,真正的劍修,手中之劍便是心中之劍,可破除萬法,斬去玉池枷鎖,這才是劍法真正的上境。”

他眉宇間油然現出一股銳氣,周身氣勢也是一新,顯是對道途又有了新的展望,這便是財侶法地之用了,修道人想要成就上境,師門善法、無窮靈炁、充沛寶藥,還有那互相磋磨見解的益友都是缺一不可,三人聚在一處談玄論道,已並不在法力周轉之類的小事,而在於明志明心,以阮慈眼界,哪怕只是閑談,三言兩語間這偶然的點撥,也能讓沈七和姜幼文受用無窮。

對阮慈來說,這兩個出類拔萃的金丹修士在道途中所遇疑難,也仿若是一面鏡子,令她見微知著,對天下修士的生活更加了解。此時她心中便是想道,“哪怕沈七和幼文已是如此出眾,更得宗門大力培養,但仍是難以接觸到道韻皮毛,更對人心思潮一無所知。他們尚且還未意識到虛數的重要,而若是在金丹期中沒有底蘊,到了元嬰期,想要彌補便是難了,修行便會比旁人慢上許多。兩相比較起來,容姐和鳳羽雖然修為提升得較慢,但容姐幾次險死還生,又去過絕境之絕,也和柳寄子氣機交融……她對虛數的了解要比沈、姜更多,鳳羽和我一起去了阿育王境,也見識了那虛實之間隨意轉換的因果,她們在金丹期或許耽擱得較久,但一旦邁入元嬰期,觸碰到道韻之後,便是高歌猛進。只要在周天大劫來臨之前登臨上境,對周天來說什麽時候都是一樣,反而是容姐她們這樣對自身更有益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