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來者何人

慈小姐曾說過要把我眼睛挖掉,原來一語成讖,竟是應在了今日……

竟是應在了今日……

怎麽就應在了今日?

阮慈頭暈目眩,無數記憶碎片在眼前掠過,她突而又想起王真人,王真人從來不許天錄跟她出門遊歷,如何這次便讓他跟了來?難道今日一事,也在他算中?

他為什麽不——可怎麽就會——

千因萬果互相關聯,鋪成一張大網,她在其中一個節點之上茫然回顧來處,見到的只是自己道途,倘若她沒有擇選太初道韻,倘若她不曾求來感應法修持,倘若她未被胡惠通蒙騙,倘若她在燕山沒有再度嘗試拔劍,倘若……倘若她不是阮慈,她在此前能夠先知,如何會走到今日這一步?她怨責誰呢?感應法是她求的,全因為她是阮慈,才會走到今日。

這便是未來道祖麽?若是她選了生之道韻,一切全都不會發生。脫離擺布,選擇己身之道,也要付出代價,但她是道祖,她不會有事,代價便全是身邊人在付。楚真人、四大令主,阮氏族人,而今終於輪到天錄。

昔日戲語,竟以這般荒謬的方式成真,功法已明明白白映在神念之中,她要挖出雙眼,那是天錄周身最是通靈薈萃之物,和瑯嬛周天聯系也最是強烈,她要將天錄血肉、法力、精魂都血祭雙目,以他的痛苦激起周天憐惜,在那無窮無盡,如大海起伏的心潮之中,分辨出周天那一絲慈母般本能呵護的心思,建築起聯系,在這破碎搖晃的空間中打開一條通道。她要親手殺了這素來與人為善,最是心慈的友朋,只能帶回一雙眼睛,為的只是——為的是——

她在搖頭,阮慈仿若在高空中俯視著那少女面上的痛楚與自責,還有那少年眼中的央求,秦鳳羽面露恍然,明潮深覺不忍,胡惠通有些焦急,蘇景行卻是微露無奈笑意。魔門群修對自己性命都不看眼裏,更何況別人?他們自然只覺得阮慈兒女情長,秦鳳羽何等穎悟,已想到天錄此來只怕是王真人有意安排,明潮和她天資相差不遠,但並非生於中央洲陸,天真活潑,當此自然不忍。至於王盼盼……

王盼盼別過頭不看眾人,忽而又躍入阮慈腰間的靈獸袋,仿佛這般便不用送別天錄。她自然是希望阮慈返回瑯嬛周天的,天錄性命再重,她再是不忍,也不能和瑯嬛周天的將來相比。它直等到了最後一刻,再沒有其他希望才撤去對天錄的封鎖,它是舍不得天錄的,可形格勢禁,當此不得不為,只能遠遠逃開。

可阮慈逃不開,阮慈必須選,是讓天錄死在此刻,還是死在茫茫虛空之中,或者他們即便不回瑯嬛周天也仍可活下來,但對天錄來說,東華劍脫離瑯嬛周天,它還不如死了。

她呢?她心意如何?瑯嬛周天有阮容、阮謙、王真人,有那麽許多生動活潑的面孔和她擦肩而過,互相留了些情意,大玉周天這樣發了狂地想要阻止東華劍回歸,可見它對瑯嬛周天的重要。她真能為一人將周天置於不顧麽?此刻的偏執,日後會否化為更深的苦痛?

每一因必有一果,他日之因,今日之果,今日之因,又是怎樣的結果?她任性而為,便帶走了這麽多人,今日若再任性一次,他日又當如何?

不論眾人作何感想,此時此刻都保持了沉默,阮慈立於天錄身前,久久無法言語,只是不斷搖頭。“不……不成——不成的!”

‘嘎啦啦’——

仿若兩塊生鐵相接,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在這偌大天地中四處響起,無數小星全都化為飛火,甚而擦著眾人感應落下,此方天地即將步入終結,已是無法逆轉的事實。便是有東華劍鎮壓氣運,那僅僅是金丹修士駕馭的法舟也如同浪尖落葉,隨著狂亂的靈炁大潮飄飛旋轉,胡惠通被拋飛起來,差些甩脫出去,明潮連忙吹出一口靈炁,將其拉回,又為船身附上風之道韻,拉著眾人飛入船艙之中,如此方可勉強躲避那方位變換帶來的眩暈感,但氣勢場中變化越來越大,被卷入其中也是遲早的事。

“不能再耽擱了!”他在艙內喊道,“若不回歸,便要早點去尋找空間裂縫,否則我們也——哎喲!”

他未再說下去,想是被秦鳳羽止住。阮慈茫然望了艙門一眼,回身就要啟動船舵,天錄在這般混亂的靈炁下,已無法維持人形,重又化為鹿身,蹄子挖進甲板之中,苦苦抵禦狂風,大喊道,“慈小姐,快!”

他眼中終於也出現淚水,“莫要迫得我自己挖出來……我好怕疼啊,慈小姐。”

它跪在那裏,勉力仰起頭來,垂淚道,“我對你不起,慈小姐,可我實在怕疼……請你憐惜憐惜我吧,慈小姐。”

若它能辦得到,便可自煉自身,免去阮慈的苦痛,燃燒周身氣血,為眾人點亮歸途。但它實在做不到,只能請阮慈動手,天錄因此還覺得對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