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都給我哭

陳雙知道屈南憋著一場哭,但是他沒猜準,屈南會控制不住在走廊裏,在公眾場合裏,這樣控制不住地流眼淚。

但是他也放心了,因為這個人終於重新學會了哭泣。

淚珠幾乎是瞬間湧出,終於不再被活生生地憋回去,而是獲得了掉落的允許。仍舊是每一滴都很大顆,仿佛告訴所有人,這個人其實很愛哭。

沒錯,這一刻,屈南終於記起來了,或者說他敢記起來了,自己到底有多容易眼睛紅。

淚珠往下走,他擡起頭看向照片。

臉部的肌肉還不適應情緒的外放,完美的面具碎了,裏面是一個真實的自己。眼皮眨動,很小孩子的哭法,委屈的臉像等著別人去哄。鼻子開始發紅,是情緒醞釀到了最大值,當一個人激動的時候,哪怕不哭,鼻子也是紅的。

屈南忽然牽強地扯動嘴角,朝著照片笑了笑。

“別哭啊,小南。”曾經有個人安慰過自己,“別哭。”

對不起,哥,我做不到了,我太沒用,我永遠成不了你。屈南開始擦眼淚,用手掌,用手背,用手指,甚至用上了腕口。對不起,我還是那麽愛哭,我一點都沒長大。你到底在哪兒啊?

照片空著的座位,像是在和他說話,像是有個人在勸他。

一次沉重的呼吸之後,屈南原本起伏不明顯的胸口終於按訥不住,風箱一樣鼓了起來。它開始深度呼吸,腹式呼吸,將那口不敢深喘的氣喘完,將那口長久留在肺部深處的氣呼出去,全部騰空。

騰空之後,才有新的空氣輸送進來,才開始新生。

屈南的右手還壓在那張照片上,他低著頭,眼淚順著直線掉在地上,肩部被胸口的起伏帶動,開始微微聳高,逐漸能看出肩胛骨的輪廓。他知道自己和哥哥長得不像,但是他們的背影應該是像的,他披著另外一個人的影子,活到現在。

現在那層影子,開始撤退,像退潮,撕裂般要從他身上退下去了。有東西再次漸行漸遠,逐漸模糊,竟然這麽疼。

他開始哭出了聲,從最開始的靜靜抽泣變成了小聲的哭,每一次的吸氣、抽氣都像一個提醒,告訴走廊裏所有學生,這裏有個人哭了。他筆直的腰開始彎曲,手肘開始內收,兩只手一起摸向照片。

他再擡起臉,照片裏空著的那張座椅被自己的記憶,補完了。坐著一個朝他微笑的大男孩。

“哥。”屈南又笑了笑,慢慢地湊過去,親在那張椅子上。椅子上明明就有一個人啊,只不過其他的人都看不見。

親完後,屈南的兩只手貼著墻面往下滑,像剛剛用光了全力,現在不得不蹲下。他從站著哭變成了跪著,兩只手壓在墻面上,頭頂壓在手背上,臉朝下,深吸氣,後背高高地弓著。

他還沒來得及和哥哥說再見,說保重,說別走。他接受不了,無論怎麽想都不能放下。他要抓住哥哥,只要抓住了哥哥的手,那天下午就不會推進。

自己還沒來得及長大,你為什麽要走?

“哥!”哭聲比剛才大,已經被喚醒的能力開始釋放十幾年的積累,像是一片積雨雲如影隨形跟在屈南的頭頂,直到降下一場大雨將霧氣沖散。他的手臂也開始顫抖,深呼吸時胸腔像要撐破肋骨了,連肩胛骨都要被撐開,讓裏面的人出來。

走廊裏回蕩著屈南的哭聲,哭聲當中除了失去親人的哀痛,也在哭運動員的傷痛。他們只是一群想要拿金牌的人而已啊,20年後,誰還記得他們。無聲的遺憾除了英雄遲暮和美人老去,還有運動員的退役。

金牌又是什麽?屈南始終不明白。他只知道這個接力棒從姥爺的手裏到了父親手裏,從父親手裏到了哥哥手裏,現在在自己這裏。

“哥……”屈南擡起頭,仰望著跳高界的前輩。他要把這張照片補完,他要讓哥哥重新坐上去。

陳雙蹲在他的旁邊,時時刻刻注意著屈南的神情,也不知道自己讓他哭到底對不對,更沒想到屈南藏得這麽深。

只要他的眼淚沒流完,就永遠不會放下。

他怕屈南把眼睛和嗓子哭壞,也怕屈南扛不住換成北哥。他太脆,脆到自己和他說幾句重話,都要逃走。

可是沒有,一直都是屈南,北哥像是沉寂了,在主人格最崩潰脆弱的時刻,沒有出來保護他。

陳雙抓住屈南的手腕,手腕都哭濕了,他們的項圈碰在一起。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將屈南拉到懷抱裏,馬上,熱淚就流進了自己的領口,沾濕了鎖骨。

“哭吧,周圍沒有別人,只有我。”陳雙也覺得走廊裏的所有人都消失了,他們相互訓練,一同進入了只屬於兩個人的地方,“只有我。”

屈南摟緊了陳雙的肩膀,放聲大哭。

眼前發生的一切讓其余的人始料未及。十幾分鐘前還覺得南哥無比堅強並以此為榜樣的程丹啞口無言。陶文昌和白洋幫著疏散周圍看熱鬧的學生,騰出一個空間來,讓屈南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