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胎記

金色的劉海兒在屈南的手指縫隙間,很柔軟,像植物沒法招架冰雹,被打得低了頭也只能低了頭,只能等待風停雨住才能緩一口氣。

“滾……”陳雙頂著那張生人勿近的野性臉孔,嘴硬聲軟地罵他,脖子像再也經不起折騰,變得整個發紅。喉結都在打顫,好些罵人的話沒說。

像養在廢墟裏面的花,怕被人發現,發現後連根鏟除,又期待被人發現,因為自己也想被人欣賞。

太陽穴和眼尾也紅了,薄薄的一層紅色,因為皮膚被屈南的手指摸過,力量太大才擦出了紅色。就這麽幾下,陳雙已經敏感地覺出屈南手指上的繭子,粗糙、幹脆、幹燥,和自己潮濕的氣味頂著。

很快,那張滾燙的手掌全部蓋在他的左顴骨上。

“滾啊!”陳雙開始劇烈地掙紮,甚至咳嗽了幾聲,是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屈南的手變成了火焰,或者烙鐵,已經不是撫摸的程度,而是灼傷。來來回回幾下,陳雙仿佛聞到了皮肉燒焦的味道。

可是屈南比他高,又比他強壯,兩個人的姿勢從坐姿變成站直。陳雙的一條腿還踩著台階,大腿並不上,小腿又沒辦法完全立住,只好借助身後的墻和屈南的身體。

相互角力的過程,兩個人的脊椎骨仿佛被同一個力氣牽引,朝著一個地方去。最後屈南用胯骨頂住了陳雙,將他壓在了墻上,陳雙搖擺著最後躲了一下,劉海兒全部被掀開了。

拳頭大的青色胎記出現在左太陽穴上。

瞬間,陳雙眼神放空,表情也放空,什麽神情都沒有了,整個人充滿無能為力的挫敗,耳邊仿佛聽見哢嚓,或者轟隆,震得他耳朵疼。

明明是夏天,可是兩個人的後背已經濕透,像是打了一架。陳雙想閉上眼睛,可是整個人變得很機械化,無法控制細微末節的肌肉了。他只能毫無生氣地看右側,只有眼珠微動。

臉躲不開了,眼神還在躲著。

腿肚子慢慢打顫。

屈南掀開了他左半邊的劉海兒,也愣住了。他知道陳雙的臉上肯定有東西,陳雙給自己遞情書那天瞥到一眼,但是沒想到,這麽大。

像被陰森森的顏色畫地圖,連帶著眼尾和眉梢都算進去了。他再看陳雙的眼睛,仿佛有很多不敢說的情緒在瞳孔裏面堆積,把幹凈透徹的瞳孔攪和成泥濘不堪。

外側樓梯很少有人來,他們的動作激起灰塵。細小的塵埃揚起,變成了噼裏啪啦打著的火苗,肆意地落在了陳雙的身上。

“閉眼睛。”屈南氣喘籲籲地說,他沒想到陳雙的反抗會這麽強烈,“你的傷口發炎了,閉上眼,我要給你上藥。”

陳雙不動,側著臉,整個人都沒有反應。

屈南收回了左手,用下半身去壓他,從褲兜裏飛快地拿出一根碘酒棉簽,用嘴咬開包裝。棉簽頭再被他咬掉,深褐色的液體漫上來,將另一端的棉簽頭潤濕。

“可能會有一點兒疼,忍忍。”屈南說。

陳雙還是不動,也不閉眼睛,好像周遭發生的一切都和他沒關系了。

於是屈南換了一只手,將棉簽拿到右手當中,左手輕輕地蓋在陳雙的眼皮上,用黑暗給他暫時的安全感。

他這樣一蓋,陳雙發出了一聲半長不長的吸氣聲。

還是沒有閉上眼,屈南能感覺到,因為眼睫毛的尖端就在自己掌心裏滑,毛茸茸的,很撓人。傷口就橫在左眉的下方,貼著眉毛,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來,現在微微發紅,是有些發炎了。不僅需要上藥,可能還需要吃藥。

再往旁邊看,就是那片胎記。

屈南為了看仔細他的傷,指腹插入陳雙汗濕的發根,順著他的頭發生長方向去捋,結果又看到了黑色的發根,還有一大片暗流湧動似的青色。

原來這片胎記那麽大,大部分都藏在頭發裏了,有胎記的人或許不會只有這樣一塊兒,陳雙的身體上可能還有。屈南沉了一口氣,毅然決然地,將棉簽壓到傷口上。

應該挺疼的,可是陳雙卻沒有動。像垂死的動物,等著最後一口氣斷掉。

“夏天容易出汗,所以傷口會發炎,不過沒關系,我處理過比這個嚴重得多的傷,沒事的,你不用怕。”屈南說,棉簽開始順著傷口滑動。這應該是和顧文寧打架那天的傷,隔了這麽多天,竟然沒愈合。

陳雙無動於衷似的站著,上半臉被捂住了,只剩下一張微微松開的嘴。他的劇烈掙紮只持續到幾分鐘前,真到了該疼的時候,反而不懂躲避。

“好了。”屈南說,用完的棉簽暫時攥在手裏。陳雙已經出了很多汗,汗水不斷浸透布料,能看出T恤的領口都濕了。他將上半身後傾,拉開他們中間的一段距離,手掌底下像壓住了一張小型地震,一直在震動。

是眼皮和眼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