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安德烈·紀德從未想到,自己如同死水般的人生還能有這樣奇妙的發展。

自己能夠與平行世界的同位體通話。

從電話另一頭的那個男人出聲開始,他就有了一種確定的預感——那個男人絕對就是另一個自己。

安德烈·紀德完全相信,對方能理解自己,能夠告訴自己何為生存的意義。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和部下們剛到橫濱時見證的櫻花樹林詭異生長的情景。

與對櫻花樹的怪異視而不見的部下們不同,紀德對這些瘋狂生長的櫻花樹非常地在意,他甚至任由櫻花樹在自己的駐紮地裏盤根錯節。

那些成片開放的櫻花仿佛被世界上最好的園丁照料著,妖異的花朵綺麗地在枝頭綻放,讓人無端聯想到究竟是怎樣的肥料才能培育出如此淒美的鮮花。

身為“戰場幽靈”的紀德能夠從櫻花裏感受到硝煙的味道,他認為這些孤獨的櫻花是由戰爭過後生靈的鮮血與骨灰養育的。

紀德確信,櫻花的培育者是親自經歷過戰爭的,若是不然,他也一定能懂得“戰場幽靈”的絕望。

於是,他殷切地希望自己能夠與那個人見面,並給予雙方心靈的救贖。

只可惜,他現在已經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同類”,不能給那個人帶來解脫了。

但在與織田作之助“同歸於盡”時,紀德其實明白,自己並沒有得到真正的解脫。

他只是在自欺欺人,想通過死亡這個一勞永逸的方法來使沒有歸宿的自己徹底解脫罷了。

但他從未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發展,他見到了疑似親歷戰爭的那個人,甚至還聽見那個人在與自己的同位體對話。

不管怎樣,他期待著,這次自己能得到真正的救贖。

……

羽生唯此時非常緊張。

因為,他沒有把與“書”簽訂契約的事情告訴圖書館的所有老師。

雖然他已經和知曉這件事的無賴派老師們串通好了,但在其他老師面前演戲還是極其羞恥的。

他只能在心裏不停哽咽著,然後把扮演的同化率調到最高,將自己的意識完全交給安吾老師。

“不知道圖書館裏現在是什麽時候,我就直接打招呼了,紀德老師。”

“沒關系。”電話另一頭的男人體貼地回答。

“司書說,你們那裏遇到了只有我……”

【安德烈·紀德】的話還沒說完,電話裏又傳來了吵鬧的雜音。

“紀德老師,發生了什麽?”

“沒什麽,只是大家討論地有點激動,不過沒關系,羅蘭先生已經讓所有人都冷靜下來了。”

“真不愧是世界的良心啊!”

……

兩人寒暄了一會兒,伴著依舊嘈雜的聲音,【坂口安吾】問出了紀德一直期待的問題。

“紀德老師,這裏有一位先生。他想詢問你,你活著的意義是什麽?”

“……”

紀德屏住呼吸,等待著同位體帶來的解脫。

【安德烈·紀德】愣住了一會兒,他輕嘆了口氣,鄭重地回答:“我無法完全回答。”

“世界上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矛盾,我至今還未能完全理解。但我渴望解決這些困擾我的問題,所以只能選擇旅行和寫作。”

“我試圖讓我筆下的人物表達我心中的矛盾,讓他們感受並追求我所期望的自由與真理。”

“所以,我不喜歡講大道理以及對他人做出所謂的評價,我只想通過我的作品來讓他人透徹地理解自己。”

“對我來說,活著可能就是因為寫作吧。”

“寫作是我反叛之後的心靈懺悔。”

男人沉穩的聲音停止。

【坂口安吾】看著若有所思的紀德與神色不明的其他人,他幹脆直接問道:“那,紀德老師,我能推薦他看你的文章嗎?”

“這樣嗎?我隨意。不過我建議他去多看看福樓拜老師的書!”

【安德烈·紀德】向不知名姓的那位先生安利了自己崇拜的作家。

“你……”紀德還想再詢問自己的同位體一些問題,但是電話裏傳來的聲音卻更加的吵鬧了。

“喂——”電話裏突然傳來了猛烈地撞擊聲,似乎是有什麽東西被重重地踢開了。

討論聲戛然而止。

“各位,可以安靜一些嗎?”那是一個青年的聲音,聲音不是特別清楚,但是足以聽出他性情的暴躁與惡劣,“你們打擾到我趕稿了!”

“Fedya!請冷靜一點!”電話裏又傳來了一個親切的男聲,聽起來就感覺比之前的那位青年有教養多了。

“Fedya?”太宰治感興趣地眨眨眼,“費加?”

“還不是因為你嗎?列夫!”那個青年的聲音聽起來更生氣了,“如果不是你,我會賭輸了嗎?我會被迫趕稿嗎?”

“對不起,Fedya。”似乎名叫“列夫”的青年自然地道歉了,“不過,Fedya能叫我‘列尼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