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長安街, 玉京樓

琴音淙淙,嬌聲笑語源源不絕地從廂房外傳來。

薛無問轉著手上的玉扳指,似笑非笑地望著坐在對面的朱毓成, 提起酒壺,給他滿上一杯酒後,便打趣道:“還以為世叔今夜會約我去面館吃面, 誰知曉是來玉京樓?世叔是為著蘇媽媽來的吧?”

整個盛京, 關於朱毓成與蘇玉娘的桃色傳聞從來就沒斷過。

都說曾經的第一花魁蘇玉娘有無數入幕之賓,眼前的次輔大人便是其一。

朱次輔年歲不小了,一直不娶妻, 據說就是因著蘇玉娘。

可薛無問知曉,不是朱次輔不願意娶妻, 而是蘇玉娘不願意嫁。從前蘇玉娘也是有想過要嫁與他的,那時他不過一從六品小官, 而蘇玉娘是京裏名聲在外的花魁。

二人若是成婚,也算是一樁美談。

可那會朱次輔的母親堅決不同意他娶蘇玉娘, 他又是個孝子, 這婚事就此便黃了。如今朱次輔的母親早就不在了, 蘇玉娘也從名盛一時的花魁變成了玉京樓的蘇媽媽。

她也不同朱毓成斷, 可也不嫁他,就這般,他來了, 我陪你喝杯酒,說說話。興致來時, 便春風一渡。

若是不來, 那也無妨。

她一日日地忙得很, 不僅要管盛京裏的各類小道消息, 還要照顧樓裏那麽多小娘子的身心健康,當真是比從前做花魁時要累得多。

當然,蘇玉娘自個兒是很滿足於這種忙碌的,女子又不是只有嫁人這一條出路。

她是前任定國公細心栽培出來的細作,當初從肅州來到盛京,便已經做好了一輩子不嫁人的準備。

朱毓成哪兒聽不出薛無問嘴裏的打趣,可也不惱。

他今兒來玉京樓的確是想見蘇玉娘一面,只是眼下正事未完,倒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

“怎地?讓你今日出來陪我喝酒,委屈你了?”朱毓成擡手端起酒杯,慢慢飲下,笑了笑,又道:“還是你怕衛家那姑娘不讓你進屋去?你薛無問還會有怕的事?”

薛無問渾不在意地笑了笑,吊兒郎當道:“小侄不才,的的確確是個懼內的。況且今日花好月圓,祖母在府裏設了家宴。我飯都還未曾吃,這會肚子還是空空如也!”

朱毓成斜了他一眼,道:“若非你瞞著我,不同我早些說那狀元郎是衛太傅的孫兒,我豈會在今兒喊你出來?”

言下之意就是,你薛無問瞞我瞞了那般久,我今兒就是故意在你佳人有約時喊你出來的,你奈我何?

薛無問摸了摸鼻子,這點倒是他理虧。

“此事的確是小侄思慮不周,我自罰三杯。”說罷,便鄭重滿上三杯酒,一飲而盡。

朱毓成從鼻子裏冷哼一聲,倒也不再同他計較。畢竟薛無問隱瞞霍玨的身份,他是可以理解的。

七年前的謀逆案,在盛京是無人敢碰的舊事。

霍玨的身份若是被人知曉了,那位藏在定國公府的衛家大娘子也會被暴露,到的那時,恐怕連定國公府都要遭殃。

少一個人知曉便少一份風險,不管那人究竟是不是你信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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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玨到聞鶯閣時,薛無問已經飲了滿滿一壺酒。

見他這位小舅子終於到了,這位錦衣衛指揮使忙擡起紙扇,指了指霍玨,道:“朱世叔等的人到了,小侄是不是可以先行離去了?”

朱毓成睇他一眼,道:“你父親給我傳來的密信,你可是不想知曉了?”

薛無問這才正了正臉色,道:“小侄洗耳恭聽。”

其實朱毓成不說,薛無問也大抵猜到是何事。只不過他爹選擇將此事同朱毓成說,卻沒有給他遞個消息,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朱毓成笑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立在一邊沖他恭敬行了一禮的霍玨,道:“坐下罷。不會耽誤你們多少時間,一會就放你們回去陪娘子。”

霍玨順從地在薛無問旁邊的軟墊坐下,道:“多謝次輔大人。”

朱毓成好整以暇地望著霍玨,道:“你會試的文章我與淩首輔都看過,可知我看完後是如何同淩首輔說的?”

他與淩叡是今歲會試的主考官,當初閱卷時,就在同一個屋子裏。朱毓成至今都記得,那日自己讀到霍玨的卷子時,有多驚喜。

霍玨自是知曉朱毓成說的定是誇獎他的話,卻還是謙遜道:“下官不知。”

朱毓成望著這端方持重的年輕人,心下一嘆:果真是衛家人啊,便是隱姓埋名了七年,也難掩其光華。

“我同淩首輔道,若以文觀人,寫下這卷子的士子倒頗有從前衛太傅之風骨。文風老練大氣,且字字句句言之有物,如同高屋建瓴一般,既能洞穿全局,又能細致入微。”

敢在淩叡面前,這般毫無顧忌地提起衛項的,這盛京裏也就朱毓成與定國公薛晉了。

淩叡此人自從有了從龍之功,手握重權之後,便多多少少有些瞧不上那些靠著祖輩蔭庇才能入京為官的世家子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