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這世間哪有紅色的堂鳥花呢?

定風縣的堂鳥花從來都是橙色的, 只不過是因著如娘喜歡紅色,想給趙保英繡個獨一無二的荷包,這才繡了一蓬紅色的堂鳥花。

姓趙的公公, 定風縣,還有紅色的堂鳥花。

這幾個字眼兒串在一塊兒, 如娘便想起了趙保英。

高大人同她說, 這宮裏人人尊敬的督公趙大人是承平六年入的宮。

可不該是這樣的。

承平六年,保英哥哥明明是去大戶人家給那家的少爺做伴讀。那時爹爹還同她說, 不能耽誤保英哥哥的前程。

為何會變成入宮做太監?

雖人人都說皇宮好,但她陪著阿黎在這宮裏只呆了半日,就已經窒息到不行, 保英哥哥足足在宮裏呆了二十九年啊!

如娘眼裏的淚珠根本壓不住,她知曉二人久別重逢,她不該哭的。

可她就是忍不住。

當真忍不住。

她一直以為, 他與她之間, 至少他會是過得好的那個。

自打聽到那聲熟悉的“保英哥哥”後, 趙保英就像尊木塑般一動不動。

月色溶溶,晚風徐徐。

空氣裏飄著花香, 還有那沉澱著二十多年的,想碰而不敢碰的情愫。

在人前永遠平靜含笑的趙督公難得地紅了眼眶。

可他答應過他的小結巴,再也不哭的。

趙保英狠狠閉眼, 再睜眼時, 那翻滾在眸子裏的情感轉瞬就被他壓入深處。

眉眼彎下, 又成了宮裏那愛笑的趙督公。

趙保英緩緩轉身,緩緩對上如娘淚意朦朧的眼, 嘆了聲:“怎地哭成這樣?”

都多少年過去了, 再往後挪個幾年便是當祖母的年紀了, 這丫頭怎地眼窩子還這樣淺?

趙保英想像兒時那般給她擦淚,卻又怕惹她生厭。

畢竟有二十九年的漫長時光橫亙在他們之間,幼時再深的情誼,說不得都磨光了。

他貿貿然做出些親密的舉措,總歸是不妥當。

近鄉情怯,大抵就是這樣罷。

與趙保英的諸多思慮不同,如娘心知此番相遇並不容易,下一回也不知曉什麽時候能再碰面,此時滿心滿眼都只是想聽他多說幾句話。

她忙擦了擦眼,笑著同趙保英道:“你,莫要,笑我。我就,就是,太高興了。”

趙保英微微提唇,望了望漸漸暗下的天色,道:“宮中非敘舊之地,過幾日,我到‘狀元樓’酒肆尋你。一會你便同高進寶回禦花園去,你莫要害怕,高進寶那人瞧著兇,實則是個心善的,他會好生看著你與你那東家娘子,不會讓人欺你。”

如娘自是不舍,她還有許多話沒問他,可她曉得趙寶英在這宮裏根本不得自由。

為人奴才者,就算地位再高,也終究是不自由的。

她點點頭,認真問道:“你,你當真,會來?”

“當真。”

“不,不騙我?”

趙寶英笑了,從前在定風縣,每回他讓如娘在家裏乖乖等他時,她都要這樣問兩句。

那時他總會同她道:“不騙你。誰騙如娘,誰就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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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娘離開後,趙保英輕輕撫著扳指上的木珠,一貫陰柔的聲嗓在夜色裏緩緩墜下。

“查到什麽了?”

一道隱於黑暗中的身影從夜色裏現身,道:“回督公,李嬤嬤去了梅林後,見了周家二少爺周曄,還有定遠侯府的宣世子。後來,鎮平侯府的大小姐徐書瑤也去了那梅林。屬下聽著,那大小姐應是與霍夫人有舊怨。”

“舊怨?”

趙保英微微眯了眯眼,想起了小福子平日裏嘴碎說過的坊間八卦。

印象中記得,那位大小姐與周曄是打小就定了親,只不過剛出生沒多久就因府中妻妾相鬥,被惡仆賣給了人牙子,直到去歲才尋了回來。

想來她與姜家小娘子的梁子就是從前流落民間時結下的吧。

趙保英默然片刻,方才道:“貴嬪娘娘給那小答應投毒的證據可還留著?”

“還留著。那小答應的嬤嬤假死出宮,被屬下送至京郊看守著。”

“很好。”趙保英面色淡淡地笑了笑,“先將人看著,哪日說不得需要她出來給她死去的主子好好‘報仇雪恨’。”

先前他差人捉住那背主的嬤嬤,不過是想著給王貴妃送個順水人情。如今王貴妃連自個兒的人都管不住,那就別怪他翻臉不認人了。

今日若非他來得及時,李嬤嬤的手就要落在如娘身上了。

那只手,不能留……

李嬤嬤並不知曉今夜之事,不僅給自己招來了天大的麻煩,還給自家主子埋下了隱患。

兩刻鐘前,就在如娘從瓊苑門急匆匆出來時,李嬤嬤也急匆匆地去了梅林,尋到周曄二人,氣喘籲籲地將遇到趙保英之事事無巨細地說了。

“二姑娘就在千秋亭裏同幾位小姐們吃茶賞花,奴婢不敢真的讓趙公公去尋人,免得給貴嬪娘娘惹麻煩了。只好匆匆尋個借口,回來同二少爺與表少爺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