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似曾相識燕歸來(一)

面紗取下的瞬間, 一張瑩□□致的面容顯露。

透過不遠處那被放在地面上微弱燭火的宮燈,隱約能瞧見對方的模樣。

那模樣和眉眼,活脫脫便是先皇後, 只是比起先皇後,對方的面上多了一條狹長的傷口,從耳側延伸至顴骨之處。

可即便如此, 也足夠讓人心驚了。

以至於見了這一幕的禦前宮人都嚇住了,甚至有個在驚嚇之間連手中的宮燈都掉落在地。

“哐——”的一聲, 宮燈落地的聲音在寂靜而黑暗的夜中顯得格外清晰。

一旁的人卻都不敢輕易作聲, 都怕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唯獨小玉輦上的天子, 在看清對方模樣後, 仿佛被施了法一般, 整個人僵住,好半晌後, 才輕著聲音開口喚了聲。

“梓童……”是你嗎?

秦淮瑾覺得眼前的一切好似做夢一般,如此虛幻而不真實。

這一年來, 他無數次在睡夢中夢見這樣的場景,期待著自己在某個轉身, 抑或某個擡眼的瞬間, 便能看見身邊那人還在,從未消失。

可每每午夜夢回, 意識清醒之際,他的身邊都只有一片虛無。

每當這時候, 他便會陷入無邊的悔痛之中,不停地憎惡自己。

他每隔幾日便會去去一趟長安殿,為的就是在那裏找到自己皇後曾經存在的痕跡。但很可惜,那個曾經恢弘的殿宇在那場大火之中燒得十不存一, 無論是主殿抑或是偏殿都成了灰燼,唯余下那靠近長安門的一間小耳房還留著,那也是之後若月一直住著的地方。

他能得到的關於皇後先前的東西少之又少。

幾乎都是若月帶給他的。

而那些東西,都成了這一年來他賴以支撐的動力。

就在剛才,他還曾去了長安殿,可他沒能待多久。

因為若月一直跟他說,到了障日閣開宴的時辰,天子不宜在長安殿久留。

秦淮瑾知道,若月這是不想他在長安殿待太久,因為若月的心中對他一直有怨。

這些他都知道,可他從不計較。

因為他覺得這都是應該的,他的皇後,他的發妻,確實是因為他的冷待和疏忽而於大火之中喪生。

從長安殿出來時,他還在想,自己往後一生,都只能活在對皇後的懷念和悔痛之中了。

可不想,上天似是憐惜他一般,竟將他的皇後送還回來了!

秦淮瑾此時甚至都忽略了對方面上的那道傷口,反而讓擡著小玉輦的人將禦輦放下,接著自己便起身往對方那兒走去。

“梓童……”他不由地又開口喚了聲,似乎已經完全認定眼前的人便是他的皇後了。

而身後的宮人連帶著張彥都顯得極為震驚。

因為誰也沒想到,已經薨逝的先皇後會忽然出現。

若非是這麽多人同時瞧見,只怕都會被人當做撞鬼了。

眼見陛下往那兒走去,張彥不敢開口勸,便只能趕緊帶了人跟上。

而那處原本跪在地上的宮娥,已經徹底不敢擡頭了。

顯然,她從沒想過,方才和她相處了這麽些時辰的人竟和先皇後生得如此之像。

且在發現天子往她們這兒走來後,她便愈發低下了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摘了面紗的阿月,卻站在原處沒動。

她將那條面紗握在掌心之中,就這樣看著不遠處的天子,眼中帶著懷戀和癡迷,一點點往她這裏走來。

阿月聽見了對方的話。

他叫她……梓童。

這位大恒的天子,似乎在看清她面容的那瞬間,便已經認定她便是那於大火之中喪生的先皇後了。

否則在那瞬間,他的眼中又怎會迸發出強烈的驚喜和不敢置信?

但阿月一直沒說話,她甚至都沒動一下。

她只是這樣站著,直到對方在她的跟前站定。

然後在他擡手,即將觸碰到她的時候,忽然微微福身,用平靜的語氣,徐徐說了句。

“陛下大安,妾乃魏王妻室,隨王爺入宮參宴。”

許是她的聲音太過平靜,又或者因著她方才的眼神中是全然的陌生,看著他時沒有絲毫熟悉的感覺,以至於在聽了這句話後,天子原本即將觸碰到她的指尖猛然一滯。

“梓童?”秦淮瑾看著眼前的人,面上帶著驚愕,“你在說什麽?”

她明明是他的皇後,怎麽會和魏王有關系?

然而阿月卻只是微低著頭,重復了遍:“回陛下,妾乃魏王妻室,此番入京是隨王爺入宮赴宴。”

同樣的話,再聽一次,瞬間讓秦淮瑾整個人不敢置信地往後踉蹌了一步。

他的皇後,成了王妃,不認得他了……

黑夜之中,朔風侵肌,凜冽呼嘯的寒風刮得人面上生疼,可眼下,秦淮瑾最疼的卻是心口。

他就這樣看著對方,呼吸逐漸變得急促起來。

他回想著對方剛才眼底的陌生,和她說話時,那平靜的語氣,忽然低吼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