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山長水闊知何處(七)……

隆冬褪去, 春意漸顯,距先皇後薨至今已過了三四個月,六宮上下那種哀傷氛圍早已被沖淡。

盡管當初天子下旨, 半年內京城和皇城中不許聲樂,但總歸管不住人心。

先皇後尚在時,因著出身樣貌皆壓了嬪妃們一頭, 且她素來寬而待下,從不因一己之私而顯出特殊對待。嬪妃們那時自然也是服她, 無人敢做出什麽出格之事。

可眼下六宮無主, 陛下曾經十分喜愛的敏昭儀也不知為何被陛下禁足於承歡殿中, 不許任何人探視。

敏昭儀母家更是在朝中被查出結黨營私, 落獄抄家斬首, 女子盡數沒入奚官局。

盡管敏昭儀還未被處置降位,但眼下已然不成氣候。

故而旁的嬪妃便動了心思。

尤其是近來太後病重, 朝中也隱隱有朝臣提及立後一事。

後位這個誘惑是巨大的,因此諸位嬪妃都想盡辦法在陛下跟前顯露。

可誰也沒機會。

只因陛下在先皇後走了後便再沒入過後宮, 且不再讓任何嬪妃去紫宸殿。

嬪妃們有時會聽說陛下去了承歡殿,可待的時間都不長, 也不知究竟是做什麽的。

而唯一能無詔去紫宸殿求見的女子, 唯有先皇後的大宮女若月一人。

顯然因著先皇後,陛下待若月很是寬厚。

可若月卻極少去紫宸殿, 她多數時候都待在已經被燒毀大半的長安殿,不出去, 也甚少和旁人說話。

若是旁人,只怕早已借著陛下這點優待順杆往上了,可若月卻始終恪守職責,她一直記得自己只是先皇後的宮娥, 即便先皇後已去,她也還是不願搬離長安殿,寧願守著一地的廢墟。

不是沒嬪妃動過心思,想著從若月那兒著手,讓她在陛下跟前說些話,可皆碰了壁。

若月軟硬不吃,誰的面子都不給。

眾人試了幾回吃了癟便都放棄了。

只能暗自祈禱著陛下重新對後宮有興趣來。

這日,若月聽得說陛下又去了承歡殿,心中泛起陣陣冷笑,面上卻絲毫不顯。

旁人不知,可她卻知道。

敏昭儀被禁足以來,她曾去過一次承歡殿,在陛下的允準之下。

也就是那次,若月才知道,原來陛下已經查出了當初冬至的火是敏昭儀的手筆,所以才會尋了由頭處置了敏昭儀母家。

可卻留下了敏昭儀。

承歡殿的宮人盡數被發落調走,而秀鳶更是被處以極刑。

因此偌大的承歡殿只剩下了敏昭儀一人。

若月原只是想去看看敏昭儀如今的慘狀,誰知卻從對方那裏知道了陛下為何留她的原因。

“就算長安殿的火是我策劃的又如何,陛下還不是舍不得殺我?”那時因著母家被處置了的敏昭儀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瘋癲,可在說這話時,她看上去又格外的清醒,“你看著我的眼睛,不覺得它有些眼熟嗎?”

“我告訴你,孟霜晚死了正好,除非她活過來,否則陛下會留我在宮中一輩子!”

“就算我眼下一時落魄了又如何,只要我還在,我總會翻身的。”

“死人怎麽和活人鬥?哈、哈哈哈——!”說到最後這句時,她整個人低低笑了起來,顯得詭異極了。

若月原不知敏昭儀這些話的意思,直到她離開承歡殿後仔細回想,才猛然驚覺。

原來敏昭儀的眉宇之間和皇後殿下有幾分相似,以前皇後尚在時,若月從未注意這方面,如今再結合敏昭儀說的那番話,她才明白過來。

同時覺得惡心欲吐。

陛下在見了長安殿大火後,表現得那般悲痛欲絕。

可最終還是留下了敏昭儀那個贗品。

或許旁人會覺得這是情深,可若月卻覺得這是對皇後的羞辱。

在她看來,這世上沒任何一人比得上皇後。

她知道敏昭儀被禁足於承歡殿的日子並不好過,想必陛下自己也知道,這人害了皇後,可陛下卻因為對方和皇後三分相似的眉眼,選擇把人留下來。

無論是懷念也好,折磨也好,最終都是為了讓自己心裏好受。

天子想好受。

若月卻不想讓他好受。

即便恨極了敏昭儀若月也不得不承認,天子坐擁四海,身邊是不缺女人的。

他的深情會持續一時,卻不會持續一世。

若月先前利用他對皇後的愧疚和悔痛一次次刺痛他的心。

可同一個方式,用得多了,便沒用了。

時間總會過去,一切的記憶都會被沖淡,若是無人提起,總有一日,陛下會忘了自己對皇後的情深。

因為他身邊還有個贗品,在他看來,先皇後已逝,有個代替品聊勝於無。

若月知道自己不一定阻止得了這樣的事,但她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延長皇後在陛下心中的記憶。

總歸,皇後並非真的死在了那場大火裏。

她只要能看見大恒天子一再因著自己發妻悲痛絕望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