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正文完)

那弦斷的最後一聲響,並不驚天動地,也不痛心裂腑,它是輕盈柔軟的,像一片明澈的陽光,習慣的光亮的人也許都沒有覺察。

墨黑的衣角片片破碎,和神明一起散做點點明澈的光,在夜色裏像海上浮動的鱗光。那目中的微光暗了。

太陰霍然變色,她伸出手,但月輝卻鎖不住那個身影,她只捉住了一片陽光。

炎君手上燃起不熄的永焰,托住一片陽光,但火焰的光亮卻無論如何都融不進那破碎的微光裏,只能見它一點一點熄滅。

白帝定不住它、水相留不下它、化芒延不長它。

唯,因果不可有情。

這世間再無長陽。

大青山首的威嚴神聖開始消散。

李府當中的住客們皆若有所覺般一頓,心中仿佛有某種哀茫似的感情,卻又不知從何而來。

“我好像聽見上神的琴……”後李喃喃道。

黑水潭上,正鎮壓躁動諸鬼的鬼王女須忽然擡頭,她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那曾在九曲河旁、幽冥九泉上點化過她的神明。

淮水畔,正撥弦以助淮水神君平復水脈的余簡手指忽然一顫,不知為何再也彈不下去,淮水上的龍影昂首看向遠方。

梁地萬應公廟中,將無數盞心焰聚在一起形成一支明明火炬,天地異象在平復,火炬卻突然一顫。

“怎麽了?怎麽了?”“不知道啊!”“我怎麽有點難受?”

冀地當中,胥桓站在老人病狼與殘骨身旁,伸手觸到了一片正在消散的陽光。

青拂、黎楓、常安渡、仰蒼、玄鳥……

廢棄神廟中,丁芹顫抖著撫上額頭,她感覺到,神印碎了。

那不是隕落,只是……沒有了必要。

從此以後,因果無情無性,依道運轉,又何必再顯出化身來?何必再說什麽話?何必再關注著誰?

如早已歸道的社土與雲章師,曾經一切重要的,都不再重要,一切在乎的,都不再在乎。

原來是這樣的感受。

最後一點微光熄滅。

……

大劫結束了。

劫氣在逐漸消化,天地之損在愈合,道之缺已被彌合,再也沒有大輪回,春夏秋冬,日月輪轉。

一切好像都歸復了正常。

太陰孤坐在太陰星中,像一座雕塑般長坐不動。天神情淺,本也沒什麽常動的心念。

炎君聖所轉為凡世不可見,白帝離了神庭,水相、化芒,亦不再現世。

除了修補天地所受到的損傷,一切就像劫起之前,天神本也不幹涉世間的運轉。

“長陽……還有可能回來嗎?”灼如烈焰的大鳥落在桐林中。

炎君掌薪火,還會看一看人間的事,但除了寥寥幾個人,再沒有誰能夠得進得到他的聖所。

此時這披著火焰流裳的天神坐在桐木枝幹上,並沒有回答。

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玄鳥嘆息。他並非不能接受失去。

從久遠以前,他就已經經歷過最慘烈的失去。

但丁芹還是一直在堅執地祈禱。就像她曾經不相信神明會想要寂滅天地一樣,她現在也不肯相信這就是一切的結局。

她曾經是對的,這一次呢?

“也許……”一直沒有開口的炎君說道,“假使能夠從七情之外,尋到一種能夠使心有所動、不改公允的情。”

讓那歸於道,斷盡七情的心,願意再一次為世間有所動。

可是,七情之外,又何來有情呢?

炎君垂首,有數根因果從他身上延出。

情動心動,便沾因果。

但他所沾的這些因果,也沒有什麽可怕的。知曉因果運轉的道理,便能知此時所種之因將在未來得到什麽樣的果。

不種惡因,不得惡果。若不作惡,何懼因果呢?

玄鳥無意帶來的種子,將在一年後化作一朵開在他眼前的花。人世間的祈禱,又是會在世間結成什麽樣的果?

天上的太陽星升了又落,人間的草木枯了又發,日夜在轉過,年歲在流淌。

永無春的雪原已不再落雪,在又一年的春風中生出了綠芽。

這是天地的損傷被天神彌合的結果。

春天的綠芽在夏天繁盛,在秋天結子,於是夜裏也有了蟲鳴,枝頭也有了鳥雀,那在雪原深處的神廟,似乎也減了幾分寒意。

神廟中走出來一個高挑的灰眸姑娘,一年又一年,丁芹已從一個少女長成了一個成年姑娘,又在長大之後,不知過了多久。

在這段時間裏,她每年都會來這座神廟看一看,掃去積塵,在祭壇供上一盞燈。

就算這樣壯麗的神廟也會被廢棄,但在這座神廟的每一塊巖石上,都凝聚著千萬年不散的信仰。

也許他們的信仰再也不會收到反饋。但信仰不是交易,信仰是一種選擇。

其他時候,她會在世間行走,和其他點燃明燈的人一起消弭世間積聚過重的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