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第5/6頁)

太苦了!太苦了!

想走啊,想走啊。

解脫吧……解脫吧……

痛苦的肉掙紮著、哀嚎著、悲泣著,把整個鋪子都搖晃了起來。

正在沉迷吃肉的客人們也都被驚了起來。有的還茫然不解,試圖把肉塞進嘴裏,嚼爛咽進肚,卻被嘴裏蠕動顫抖的肉刺激到喉嚨,又嘔了出來。有的已經覺察到不對,一面蓋著肉碗,一面怒氣沖沖地擡頭找是誰打擾了自己吃肉。

鋪主人正準備要他們幫忙,這些吃了鋪中肉的客人,都在香肉鋪的規則之中,他可以借著這些規則讓他們為己所用。

然而現在,那些剛才被諸多客人們吃下肚的肉,也開始叫起苦來。

一個個客人臉色大變,連逃都沒精力逃,再沒有余力去關注周圍了。

小將軍也沒有幹看著,他張開嘴,吐出一枚漆黑的令牌,牌子上銀鉤鐵畫的一個墨字:判!

一道墨色漣漪自令牌上蕩開,從香肉鋪內,到香肉鋪外,包裹了整個集市,又擴散到草甸。

那些香肉鋪外的點心鋪子、酒水攤子、泡澡堂子……還有裏頭的主家客人,竟都“破碎”了開,這些軀殼皆為幻境的軀殼,幻境之下是一個個早已身死徒留人間的魂魄。他們都是被吃掉肉後剩下的東西。

這偌大一個集市,竟只有香肉鋪是真實的。

幻境破碎後,這些支撐起假象的鬼魂們也開始一個個哀嚎起“苦啊!”來了。

香肉鋪的老板臉色一變再變,不過眨眼之間,他的依仗就一個個被接連破去。他想要逃,雖然香肉鋪於他來說十分寶貴,可這其中一道道往常無往不利的布置現在就像紙糊的一樣,他就知曉,自己遇上的是沒法對抗的存在。

然而,那道漣漪已經觸到過他。所有觸到這漣漪的生靈或鬼類,身上都沾染了墨色。

判。

墨色倒敘勾勒出每一個眾生的過往畫卷,一道道墨跡像在評判功過般書寫在每一個人面前。

呂周看到了那只食肉的老虎,墨色在它皮毛上勾勒出幾只幼虎的模樣,狀若依戀地依偎著它。但這幾只幼虎很快又一一跳出了老虎身上,一個個進了它的嘴裏。

呂周打了個寒顫,他一轉頭,看到身旁那個吃肉的人。

這個人的過往亦被墨色勾勒出來——他來到了香肉鋪,吃了一碗香肉,得到了非凡的力量,雖然很微弱,但那的的確確是凡人做不到的力量。

於是他想要更多。

可就像灰衣男人說的,打破了凡俗中的想法,才能得到超出凡俗的力量。

他想吃肉。

最先帶來香肉鋪的,是他的妻子。因為妻子是信任他的,所以就跟他來了。他只要說她回娘家了,一時就不會有人懷疑。

接下來帶到香肉鋪的,是他的孩子。因為孩子也是信任他的,所以毫不懷疑,爹爹是帶他們去找娘親的,這樣也不會很快就被戳穿。

再之後帶到香肉鋪的,是他的雙親。因為雙親是疼愛他的,所以就算心有疑慮,還是很好下手的,殺死他們的時候,是很容易的。

以後再帶到香肉鋪的,就是鄰裏與陌生人了。他們雖然懷疑他、警惕他、躲避他,但他已經從肉裏獲得了足夠的力量,可以輕易吃掉他們了。

這世上,不是吃人,就是被人吃。

他感覺自己像神仙,那種高來高去,打架時不小心漏下來的一點劍光,就毀了他種了一年的田,也不必在意這些的神仙。

呂周瑟瑟發抖。

虎食其子,人食其親。

死去的肉和魂魄還在叫著“苦啊!苦啊!”,在他們的哀嚎裏,天地間有一股凡人不可見的渾濁之氣聚集了過來,這是天地間的劫氣。

這些劫氣受苦所引,聚在這裏,也沾染上了墨色。

那些受判的生靈身周的墨色還在演化著,呂周卻已不必擔憂。他身周的墨色已經演化完畢了,墨色淌過,舊事當中,幾許後悔不安、幾許平和溫善、幾許尷尬難堪、幾許得意自豪。墨色一斂,半生所行入腦,明悟自心而起,知曉了功過因果。

他心中立時復雜不安起來,冀地當中許多習慣了的所行,竟都是錯的!傾盡全力去供養神明以至於無力奉養父母養育孩子是錯的、不顧一切去追尋仙門也是錯的……

但在這不安當中,呂周也生出了幾分慶幸。他還有壽數在,那些墨色只是將一切都先記下,未來半生他還來得及做許多事彌補。

但不是所有人都來得及。

今生的命數雖已被織就,但若行大惡,立時就要有現世報。這香肉鋪中的其他生靈,有身周墨色已記盡的,團團墨色一轉,霎時化作了地獄景象。刀槍山林、銅鍋沸油……

地獄第一次現世,尚不完全,就將這是應死而未死的生靈活生生拉了進去。

墨色一斂,整個集市竟已變得空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