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倒天梯,登的不是無底峽道,而是自身修持之道。

無底洞,入的不是幽冥無底,而是來者道心之漏。

若道心無漏,自身修持圓滿,則可超脫生死,不入輪回。

想不明白倒天梯是什麽,便無法登出倒天梯,覺察不了無底洞是什麽,便會在自心缺漏中越陷越深。

女須已經明白了這一點,她原本只要平復心境,就可以登出倒天梯,但偏偏那突然一語,點破了她修持之道的不穩之處,將她強行拉墜至無底洞之境。

她的道只顯化為腳下的一段石刺,石刺之外,周圍已盡是無邊的幽邃。

答不了此道之疑,她便終將困於此地。

無邊的幽邃中,卻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面色青白,唇寒目冷,一身幽綠墨黑相間的無袖甲衣,露出兩只裹著暗紅窄袖的臂膀,兩個肩甲上各自延伸出一條長長的鎖鏈,其上有鬼火流光隱隱,延伸至手肘下方,纏在小臂上,形成了一對奇異的臂甲。

女須忽然睜開眼睛,看向此人:“郗沉岸。”

郗沉岸幽沉地看著她,這位統禦一方的大鬼王一身氣息收斂得近乎虛無,好像他只是一個淡薄的影子,目光卻似能透骨見髓。

方才正是他一語點破了女須的道心之漏,將她強行困在此地。

郗沉岸就這麽打量了女須半晌,那目光沒有感情,也不含善意。他似乎並不打算理會女須的疑問,就這麽一步一步踏著幽邃向她走了過來。

不,不是幽邃,他腳下好像踏著另一條道路。

女須看他的步伐,便明悟到,郗沉岸腳下同樣有一條道路,那是屬於他的道,也只有他可以看得見。這是無底洞中的殊異之處——每個人只能走自己的道路,也只能看見自己的道路。只不過,郗沉岸或許有些不同,他是第一個登過倒天梯的修士,亦在無底洞中居住了無數年。他好像能夠看到別人腳下的路,從那些顯化的石刺中看出別人的道。

女須的道心不穩,便只能困在腳下方寸之間,若是尚未明確自身之道的人落入這無底洞中,怕是連這一枚落足的石刺都不得,只能落入無底幽邃之中。

郗沉岸足下雖然有路,但他想要走到女須身邊,就要明白女須的道在何處,因此他走得並不太快。

女須只看了他一眼,便閉上了眼睛。

郗沉岸見此,就翹起了嘴角。他的眼角是上吊的,嘴唇薄而長,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不屑的冷嘲。

但他卻是覺得女須的反應著實很聰明。她覺得自己不含善意,看得清眼下的情勢,便不浪費時間再追問些有的沒的,而是想要先在他到來之前破開疑障,好能夠在無底洞中行動。

她動得了,才有機會。

可是,修行上的關隘,豈是那麽容易破開的?

女須不去耗費時間詢問郗沉岸,郗沉岸此時卻想要主動告訴她了。

“你是為了黃泉客棧而來?”他一邊往前走,一邊不緊不慢地問道。

女須閉目不答。

“你來得很好,”郗沉岸並不在意她回答與否,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幽冥當中要立下第六座黃泉客棧,那不太容易,需要一個結實的基底,我看……”

縱使女須不去理會,郗沉岸的聲音還是傳入她耳中:“你很合適。”

煞氣驟烈,女須下意識握緊橫在膝上的白骨刃。縱使她知曉郗沉岸是在幹擾她的心境,但他話語中所透漏出來的信息,還是不由得使她心神受到震動。

郗沉岸,竟與黃泉中那群煉怨魂為棺船客棧的邪修們同為一夥嗎?

……

幽冥當中。

陰霧濃稠如粥,點點燈火如星。

這道黃泉上很亂,有黃泉擺渡者的修士,也有女須座下的鬼修和明燈教的修士。

黑犬小將軍巨爪上纏著兇戾的殺氣,一爪強行劈開一座棺船。利齒一咬,頭顱蠻甩,從中扯出一個黑袍慘慘的黃泉擺渡者,將他丟向黃泉當中。

可笑得很,這些修士自稱黃泉擺渡者,但失去了用怨魂煉制而成的棺船後,他們一接觸到黃泉便會沉落,只余魂魄被牽引輪回。擺渡擺渡,他們擺渡的不是怨魂,而是要以這些怨魂之苦來擺渡自己。

可惜凡塵眾生愚妄,在殷天子的命令之下,與多年來刻意塑造的積習所至,許多凡人將黃泉擺渡者當成正經神明祭拜,他們認為黃泉擺渡者就是可以輕易往來於黃泉的神明,這些心念願力凝聚在黃泉擺渡者身上,被吞沒煉化使用,漸漸的,就算不乘棺船也可以在黃泉之上停留片刻。

黃泉擺渡者身上的黑袍卻散發出香火祈願的力量,那力量讓他在黃泉上漂浮了一息,在這一息之間,陰霧中受他操控的怨鬼們就前仆後繼地把他托了上來。

小將軍目光兇狠,再向那黃泉擺渡者撲了過去,他口中發出戾吼,生生震散了面前的數個怨魂,將黃泉擺渡者向黃泉中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