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第4/6頁)

前方的霧氣裏透出兩點黃蒙蒙的光亮,像一雙眼睛,中年漢子卻松了口氣,道:“那就是黃泉客棧了。”

越靠近客棧,四周的霧氣越薄,直到朦朧顯出這座三層客棧灰壓壓的輪廓,像一只蹲伏在霧氣裏的巨獸,敞開的大門黑洞洞的,等待獵物自己鉆進它的巨口。

中年漢子期待地帶著兩人走近。

這是一座很“幹凈”的客棧,與道路兩旁其他落滿灰塵的死物相比,它幹凈得仿佛才被一場大雨從內到外徹徹底底地洗過,沒有沾染哪怕一粒微塵。

客棧像是石木搭建的,那整齊破開壘好的石磚呈灰白色,木料則呈一種淺淡的灰黃色,不由讓人聯想起骨頭。

大門上的匾額則如一條猩紅色的舌,四個白慘慘的大字寫在上面:“黃泉客棧”。

這四個大字,每一個字都透出沉沉的死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動,在匾額上扭曲著,像在血海裏掙紮的人。可它地每一次扭曲又都像是在笑,笑臉迎客。

之前遙遙所見的暗黃亮光來自兩側掛著姜黃色的燈籠,裏頭的火光透過燈籠皮,也變成了黯黯的黃色,但這種黃色的燈光卻並不能讓人感受到暖意,反而顯得僵冷詭異。

這光亮讓白青崖感覺到不舒服,他不由擡頭細看過去,燈籠皮上的細節讓他更深地皺起了眉——那上面有著細密的毛孔與毛孔之間的皮膚紋路,還有幾塊顏色略深的斑。

看得久了,那燈籠又使他產生一種錯覺,仿佛那昏黃的燈光是從毛孔內緩緩滲出來的油脂。

這燈光照在他身上,就好像那油脂也淌到了他身上,黏膩的,油滑而惡心,在皮膚上爬過,連神識也晦暗起來。

他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冷笑,這聲音像才化開的冰水,冷刺刺地淋了他一身,把他身上的穢垢都刮洗去了,喚醒他幾乎要越陷越深的神智。

白青崖幾乎打了一個激靈,下意識看向一旁的李泉。

李泉正在看著客棧,他目光幽深,神情十分冰冷。但那冷意轉瞬就散了,再看去時,他已經平靜地向前一邁步,走上了客棧前的石台。

這是李泉第二次相助他了。白鹿靈獸,天生自有靈感。他初見李泉時,心中不由就生出好感,後來也確定了,這並非暝霧所導致的幻象。暝霧詭路影響修士心神,他行走太久,已經不由自主地感到壓抑,方才才會被那皮燈籠影響。但李泉這一路上,看上去卻一直都談笑自若。

這樣的修士,也會因為天人五衰的影響而想要托庇於黃泉客棧嗎?還是說,有別的緣故?

白青崖擡腳也進到客棧裏,等他踏上石台時,不由目光一凝。

沒有了暝霧阻擋後,他看見這座客棧上的一磚一瓦、一石一木上,都有著慘白的怨魂流動,他們猙獰痛苦的臉在建築表面掙紮不休,卻怎麽都無法破開束縛。

這座黃泉客棧,竟是用怨魂煉成的!這一座客棧裏,不知煉進了多少怨魂。

幽冥當中生人不存,黃泉河上活人不渡。這座客棧能夠建在幽冥中,給身受天人五衰的修士提供一個避劫之所,靠得正是怨魂可以入幽冥,卻又因其情執而不受黃泉牽引入輪回的特征。他們的怨戾與苦痛越重,這座建立在幽冥當中的客棧就越穩當,其中的住客也就越安全。住了這客棧,便是與這些怨魂結下了莫大的因果——他們能夠避開五衰之劫而活,正是因為這些不得解脫的怨戾之魂受到的莫大痛苦!

白青崖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他看著那些在建築裏互相撕扯的怨魂,哀憫又憤怒。這些怨魂們因痛苦而發狂、生恨,於是便攻擊著所能攻擊的一切來發泄,但這並不能減輕他們的煎熬,只會讓他們更加苦痛。

他同時不由也更加擔心起了辟動地。他了解辟動地,辟動地是絕不會為了避劫而選擇入住這種地方的,但他卻沒有回來。他遭遇了什麽?是不是受困於此才離不開?又或者是……已經遭遇了不測?這些被困在裏面的怨魂當中,會不會有一個就是辟動地?

走進客棧內,當面最顯眼的是一張石屏,石屏上墨色流淌,報的卻是住客們所付住宿費還剩多少時間。中年漢子目光往上面一瞟,臉色就變了。

他住的是最上一等的房間,花費自然也就大。黃泉客棧前的暝霧詭路上會混淆時間感,他雖然是修士,但在那裏呆得久了,感知也出了些差錯。他這一趟出去的時間遠比他所以為的要長,又沒有得到收獲,所剩住店時間已然不多。

大堂內,一切的布置都如正常客棧一般,櫃台內有賬房,墻上掛著菜牌,桌椅排布有序,零零散散坐了三五桌人,桌上也擺著酒水吃食。

三人新走進來,立馬便黏上了隱秘的視線。

中年漢子和李泉坐了一桌,白青崖單獨坐了一桌。他沒有坐實,整個人虛懸在椅子上面,桌面上的怨鬼互相廝打著,用牙齒和利爪撕下其他怨鬼的魂體吞下去,又被其他怨鬼撕扯碎吞下去。重聚、廝打、破碎、重聚,沒有止境沒有停歇,無聲而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