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第3/4頁)

那狂暴的力量一直在洶湧著,他不得不一直留在火山當中。如果他離開,那這洶湧的力量轉眼就會毀掉殷土、毀掉湯人。

於是他一直待在那裏,一年、兩年、三年……玄鳥一直沒有離開火山,也一直沒有看過湯人的歌舞、沒有飲過湯人的美酒、沒有帶著他們在太陽下飛翔,直到日落月出。

但是沒有關系。火山的力量總會平復的,而有著玄鳥的調和,它會像曾經一樣,帶給大地豐厚的土壤,滋養湯人在殷土上傳承,卻不會帶來灼傷與灰煙。

四年、五年、六年……玄鳥也不知道他在火山中待了多久,無盡洶湧的巖漿令他感到疲憊,他開始思念湯人的大笑與美酒,思念帶著他們俯瞰殷土的感覺。

他的翅膀是舒展的,承接著陽光的熱量,當他從石柱上展翅的時候,會有無數湯人從高台上躍下,他們的肩背會生出翅膀,追隨在他身後一起翺翔,帶起一道溫暖的赤流。

這世上沒有第二只玄鳥,但每一個湯人都是他的族人。

他暫時不可以離開這火山,因為它會毀了他的族人。可是火山的力量,終有一天會平復的。他要在那一日出去,去看他們又將那座高台向上壘了多少,在風與陽光中聽他們歌舞大笑。

聽他們唱“天命玄鳥,降而生湯……”

然而等火山異常的力量終於平復的那一天,玄鳥帶著一聲最歡悅的高鳴沖出火山時,卻只見到了繁茂的密林。

……宅殷土芒芒。

這本是一片繁茂的土地,高台仰天,立柱如樹。湯人以玄鳥為圖騰,因以喜高樓。

然而此時,那些飾玄鳥紋的庭樓垮塌了,那座高仰於天的高台殘破了,唯有那雕刻著玄鳥的石柱,它橫倒在碎石之中,幾乎被野草淹沒。

火山帶來的豐厚土壤在殷土上滋養出豐厚的密林,但是湯人……不見了。

玄鳥在殷土上一圈又一圈徘徊著,沒有湯人,一個都沒有。他感受不到那血脈親近所帶給他的溫暖,世界仿佛突然變得空蕩。

玄鳥在空中燃著熱烈的火焰,可是身後再也沒有了其他羽翼溫暖的湯人。

他突然感覺到了寒冷。

玄鳥落於高台之上,但曾經湯人們建給他歇腳的石柱已經倒塌了。野草和藤蔓將它淹沒得幾乎要看不見了。他揚爪撥開那些糾纏的藤木,帶起一片草藤碎葉,還有一顆白色的……顱骨?!

玄鳥瘋了似的在地面上伏行,用羽翼與利爪一片接一片地掀開那些覆蓋著地面的雜草藤灌,無數殘碎的骸骨埋在泥土之下,翼骨折斷,雙目空蕩。

這些他在無數年疏導火山滋養出的殷土之下,遍布湯人骨。

是誰?是誰?!是誰幹的!

可屍骸已朽,無人應答。藤蔓纏著肋骨,根須裹著殘翼,唯有從眼眶中生出的野草,在風中對著玄鳥搖晃。

他們已經死去許久許久了,久到不必有人掩埋收屍,就被火山的土壤與自此生出的繁茂之林淹沒。

玄鳥再也感受不到那些相連搏動的血脈,再也尋不到哪怕一個湯人。

這世上掌火喜陽翔於殷土的,只剩下他自己了。

……

“天命玄鳥,降而生湯……”玄鳥舉起酒壇。酒壇上沒有燃著火焰,那酒液是冷的。

那天他收斂了所有能夠找到的湯人遺骨,將他們盡數葬於高台之下。

他在高台之下,挖出了湯人埋了一年又一年的酒……

“這世上已經沒有湯人了,”羽衣暗紅的玄鳥抱著空空的酒壇醉倒在祭壇邊,“又何來天命玄鳥呢……”

玄鳥已經跟隨神明許久了,自玄清教建立那一天起,至地府將成的今日,千年萬年,一直是玄鳥在打理玄清教,但神明從未替他重新延續過那些本不該斷裂的因果線。

不是不能,而是……

神明飲下杯中酒。

斷裂過的因果,哪怕再重新續上,始終也是不一樣了。有些時候,重續因果並不會有什麽問題,但有些時候……不續更好。

玄鳥一直都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他的所求,只是在地府建立之後,拋卻此身,重入輪回……

酒液入喉。

夢境轟然破碎。

漓池轉頭,看向木頭。

在木頭身上厚密晦暗如繭的因果線中,隱藏著無數斷裂的因果線,它們只剩下一截短短的斷茬,卻還不甘地強牽著。

“……但願人長久……”後李吟唱的聲音在院中響起,他用筷子敲著酒杯唱著,許久之前,李氏尚在的時候,他便聽李氏族人這樣唱著。

糕點沒有了,他唱的時候,謹言就閉上了嘴。

圓月已至天頂,又逐漸向西滑落。

月升必落,太陰星夜夜運行在天上,圓與缺對它來說都是同樣的運行。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個日夜,中秋只是其中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夜,但凡人們將它賦予了一個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