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血液冰冷的祭品化作滿身怨戾的鬼物,撲向衣飾莊嚴華麗的祭祀者們。

神明淡漠的看著這一幕,說不上是厭惡還是冷漠,那黑邃如淵的眼底似乎隱藏著什麽極冷、極暗的東西……

心念。在神明第一次接觸凡人之前,從未有誰注意到過這種力量。

通過想象、溝通,他們用“相信”為加工過的貝殼賦予虛幻的價值,創造出金錢的概念。同樣如此,他們創造出沒有實質的律法與規則、創造出商貿的招牌與家國的劃分……這些只存在於人們心念當中、並不實有的東西,卻的的確確地使他們能夠聚集在一起,向著同一個目標施力,逐漸在大地上建立出成就,而那些力量原本比他們要強大得多的虎狼象豹,已經被驅逐到別的地方。

這就是心念的力量,但它仍然是不實有的,假若人們不再相信金錢,那麽打磨過的貝殼就一文不值,假若人們不再相信律法,那麽這些原本人人遵守的條文也就成了紙上的廢痕。

但是,當心念與神力相結合時,卻可以誕生出實有的東西。比如……地府。

神明的指尖繚繞著心念,這是他從那些因果斷裂的眾生身上收集來的。怨恨、不甘、感念、渴盼……他們還沒有地府的概念,只是對因果的神明有著朦朧的希冀。而這些朦朧的心念在神明的神力引導之下,逐漸化作了地府的基底。

神明所想要建立的地府,並不是某一個地方、某一方勢力、某一件法寶……而是受到天地承認的一個運轉規則,它將極大,大到包含整個世界,它也將極小,小到無處不在,使一切因果沒有能夠超出它的,也沒有能夠被它疏漏的。

然而就如同太陰所說,天地自有其運轉,想要更改何其困難?

可天地自發的運轉,便一定沒有疏漏嗎?若是沒有疏漏,為何過去不可計年中,因果命理安然無恙,最近卻開始毀斷混亂?若是沒有疏漏,他又怎麽可能,在天地間逐步建立起地府呢?

神明垂眸看向掌中虛幻不定的地府雛形,慢慢收攏指尖,將它握在掌中。

它現在還太脆弱了,這點心念遠不足以使足以使地府誕生。他需要更多的、更明晰純粹的心念。

但心念的力量是相互的,在他利用心念的同時,也在受著這種力量的影響。祭拜者們對他的期望,沿著那些他與眾生結締的因果線,傳來一聲聲猶如心跳的震動。

這種影響並不難解決,凡人的心念幾乎無法撼動神明久遠以來打磨出的堅固神心,便如同蚍蜉無法撼動大樹。

可假若蚍蜉盈千累萬、夜以繼日呢?

渴望公正、渴望審判、渴望報復……怨恨、不甘、苦痛……

他或許已經受到了影響,所以才會在那惡祭中插手,使他們的惡果提前成熟。

神明敲了敲瑩白如骨的筆身,那猶如心跳的震動便停止了。這支筆以他的骨為身,生來便具有審斷因果的能力,在祭煉之中,他融入了太陰贈予他的命理之法,它便也具有了部分記改命理的能力。

這支筆,足以承載他暫時無暇處理的那部分心念影響了。

若只是如現在這般收集心念,建立地府會是一個很長、很長的過程。哪怕他不入輪回可以一直等待下去,但世間的因果只會在等待的過程中愈發散亂。他應該尋找一個更有效率的方法……

又一個記憶碎片結束,大霧再次升起。

……

在瑯越城西南方向,有一座碧翠的山,在四面枯黃打蔫的土地中尤為顯眼。

仲永望停下馬,驚喜地望著那座山,問道:“那是什麽山?”

帶路人道:“大人,那座山不能進,那是座毒山,附近的村落和我們這些常年跑這附近的人都知道的。這座山現在還綠著,說不定就是因為山中的毒。”

仲永望遺憾地嘆了口氣。帶路人叫許申,是這附近老練的行商,被他雇來帶路。他是盧國的監察使臣,常年替王上四處走動,察看王都之外其他地方的情況,然後回去稟報。這一次一方面是看看災情,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查一查那些一直在暗地裏挑唆流民反叛的究竟是什麽勢力。

為了能夠見到真實的情況,仲永望通常都是隱藏身份暗中走動的。這一次他帶了兩個隨從假做前來尋斷了聯系的親人,許申也並不知曉他的身份,想來不會欺瞞他,但再謹慎點也沒什麽不好。

仲永望擡頭看了看天色,道:“今天趕了許久路,馬也疲了,既然附近有村落,我們就先去修整修整吧。”

許申只當他連續幾日奔波疲乏了,指了最近村落的方向後,幾人駕馬向附近的村落行去。

兩人去的村落名叫寶桐村,去到的時候,天色剛剛開始昏暗,卻見村口有幾個背著籮筐的村民喜氣洋洋地往裏走,籮筐裏裝著的則是滿滿的野菜野果,還有幾只被套住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