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2/4頁)

直到有一日,他聽到了一個凡人祝禱的聲音。

……冤哀無告,號痛慘烈……祈神昭鑒。伏惟尚饗!

那是個極哀苦怨恨的聲音,也因著哀苦怨恨,而心念強烈如大漠上熾烈的陽。

可這祝禱聲只是在天地間彌散著,無法奔著某一位存在而去。

那時天地間還未有神庭;那時神明們還未彰顯神名;那時只有天生既神明的天神,生靈心念,不過和草葉上的露珠、微風裏的煙氣一樣,是自然而然、轉瞬即散的東西,沒什麽可值得在意的。

但神明卻為之駐足了。

他循聲而去,停留在那裏,看到一座以泥土與石塊壘成的祭壇,形制粗糙,沒有神像,亦沒有祭品,只有前方跪伏著的一個身影。那身影上,系著一根斷裂的因果線。

他看進斷裂的因果線之中,看見了一個冤仇深重、哀苦無解的魂靈。

父母兄弟妻兒盡死,家宅財物名聲盡毀,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卻怎麽都查不到自己的仇人。

不,他還有一柄匕首,可他要留著它報仇!

伏跪的人站起身,從懷裏掏出一柄匕首,割開手臂,將血撒在祭壇上,祈祭天地間他也並不知曉的存在。

神明是不需要他的血液的,神明也並不需要他的祭拜。

神明卻垂下眼眸,伸出兩根手指,第一次主動沾染了因果。他以那人的血,為他續接上那斷裂的因果。

血色的因果延伸,犯下罪孽的人怎可如全未做過惡事?

祭壇前的人若有所感,似哭似笑中對染血的祭壇狠狠叩拜下去。

神明淡漠地斂手入袖,似乎無悲無喜。那從來不沾因果的神軀之上,卻從指尖生出一根與祭拜者相連的因果線。

大霧茫茫。

一段記憶結束,夢境卻沒有停止。

漓池在大霧中行走,天地間一片茫茫大白,他沒有方向,也不知該如何離開,他只是前行著,也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除了原本的因果外,指尖不知何時已悄然生出了另一根因果線……

現實之中,越來越多的雲霧從神明身周湧出,它們逐漸彌漫出房間,在淹沒了整座院落後靜止,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拘束在這裏。

宅靈後李從院落外顯現出身形,震驚地看著這一處被籠罩在雲霧中的院落。整座李宅都是他的本體,然而此時,他卻發現,自己半點也感應不到雲霧中的情況了,他試探著向白雲霧中伸手,但手掌在剛接觸到雲霧時就被阻擋住了。他感覺掌下的觸感柔韌輕軟,像觸到了一團糯米糕,無論怎樣用力,都無法進去。

這是怎麽回事?

……

神明在夢境中迷惘,大劫在現實中運轉。

丁芹行走在道路上,兩側土地枯黃一片。神念所感之處大多是荒蕪與死寂的,些許幸存的生機焦躁不安。這並不只是因為缺水的緣故,還因為天地間彌散的煞氣。

這裏距離丁家村已經不遠,幾個月前,丁芹就是從這條路離開的丁家村。那時候還是初春,雖然仍殘留著前一個冬天的些許枯敗,但新生的綠意已經絨絨地覆蓋上了大地。

現在這一片枯黃的道路,卻仿佛與那時完全不同,已經變成了一條陌生的道路。

也不知丁家村裏,現在變成了什麽樣……

……

丁魚梁是偷偷跑出村子的,之前的三天大雨毀了大片土地和水域,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必然會缺糧,家家戶戶都開始提前勒緊褲腰帶了。

他們丁家村,臨近九曲河,雖然也有田地,但大多還是靠著捕魚為生。田地可以被庇護,水域可怎麽庇護?哪怕雨水落在別的地方,水一流動,可就把汙染帶過來了。

三日大雨後,河面上飄的全是死魚。隔壁家的把魚撈回來想要試試能不能吃,他們也怕這魚有問題,放了不少紫蘇連著燉了一個多時辰後才吃,結果沒吃幾口就壞肚子了。

有老人分辨著死魚的種類,推測河水下層應該還有相對幹凈的水,底下應該也有不少活著的大魚,但深層的魚可不好撈。

雖然河水能夠自潔,可上遊的水不潔凈,下遊的水就沒法幹凈,誰知道九曲河什麽時候能夠恢復正常?

雨雖然停了,但事情卻並沒有結束。丁家村上空往日總是飄著絲絲縷縷的淡白雲氣,那是鶴神的庇護,在雲氣籠罩的範圍內就是安全的。在大雨後,這些雲氣聚攏起來,變得更加凝聚而厚重,遮蔽的範圍也足足小了三分之一,一些住在村子邊緣的人都搬到了裏面。

大人們一直在祭祀,但鶴神卻一直沒有回應。若非庇護村莊的雲氣還在,他們就要以為鶴神出事了。因為這個緣故,家裏的大人一直拘著他們不讓離開村子。

但丁魚梁不想挨餓。他記得附近有一處山洞,洞裏有一處水潭,潭水寒涼清澈,裏面有一種半透明的銀色小魚,他以前和別的孩子一起去抓著玩過,後來因為嫌棄魚小沒什麽吃頭,也就沒再去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