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2/3頁)

這雖算不得什麽大事,但總有些利用了人家的嫌疑。

更何況,丁芹來往於水固鎮中的時間也不短了,神明卻在這個時候將她帶來。介紹之語雖帶笑意,話中卻仿佛別有深意。

孟懷卻仿佛毫無所覺似的,大大方方地贊道:“好一個鐘靈慧秀的姑娘!”

漓池一笑,清風朗月地將此事滑過,談笑起別的。

往日漓池來此,常是要聽琴的,但今日余簡無心撥弦,漓池也未提,幾人隨性而談,卻也開懷,由天到海、自古及今,又論回琴上。

時人以古琴為貴,認為它的聲音具有高雅韻味,超凡脫俗,以琴為諸般樂器之首。

余簡搖頭,神色間似有不贊同。

漓池轉頭看向他,含笑問道:“道友有不同想法?”

余簡道:“簡雖因琴藝高超而受後世琴師祭拜,得以在死後化身鬼神,然而並不認為琴就比其他樂器更高一籌。”

“為什麽這麽說?”丁芹好奇問道。

“樂器始終也只是器,樂的高低,只在於奏樂者,而不在於器。一位無心無意的奏樂者,不會因為用了古琴彈撥曲樂,就比用琵琶奏出的曲樂更高雅悅耳。我雖慣於用琴,但也並非不會其他樂器,同一首曲子,我用其他樂器奏來,也不會就比用琴奏來的差。賦予樂靈性的是奏樂者,而不是樂器。”余簡答道。

“時人以古琴為貴,但在我生為人時,樂師的地位並不高,甚至可作為禮物於諸國之間轉贈。今時以古琴為貴,但彈奏古琴的樂師地位難道就真的高了嗎?我做說書人行走之時,也見過不知多少懷抱古琴賣藝維生的琴師。所謂以樂器分高低,在我看來,不過是以樂器自擡。”

井下孟懷插言道:“上古之時,凡人曾以琴為祭祀天地之器,故而以琴為貴,後來祭祀之禮改變,琴的地位也就落了下來。不只是琴,鐘、鼓……哪一樣沒有被奉為祭器過?所謂高低,不過凡人捧踩自定罷了。大音希聲,天地之樂,難道是以什麽樂器奏出來的嗎?”

丁芹若有所悟,看向余簡,好奇問道:“我常聽上神稱贊您的琴音,您的琴音是否已經達到了大音希聲的地步了呢?”

余簡搖頭:“慚愧,那是極高的境界,我距離那一步還遠得很,如今只是到達了以琴傳心、以音引情的地步。”

他見丁芹一雙明眸澄凈,對他的琴聲多有好奇,此時久談之後,心境疏闊,浮躁盡去,便笑問道:“你想聽什麽?我可試奏一曲。”

丁芹眼睛一亮,想了想後,道:“我結識了一位朋友,他出生艱險、心思簡單,久困於一方,從未見過他人。他積累甚久之後,終於突破困境,然而困境之外還有困境,雖然本心不壞,但久堪磨難,難免有些善惡混沌。您可以為他奏一曲嗎?”

余簡思索片刻,問道:“可以更詳細些的說一說嗎?”

漓池在膝上敲了敲手指,道:“我來吧。”

丁芹說得是木頭,他孤寂已久,因貌醜被厭棄,心性難免產生偏執,卻難得本心沒有惡相。

神識鋪展,清冽之氣霎時灑了滿地,如霧蒸騰,籠了整座竹林。

青石磚地幻化了去、竹枝搖聲幻化了去、青空流風幻化了去,從中央的水固井,倏忽翻騰開一片漆黑的地,土地翻開方圓十丈後,邊緣便沉落了下去,浸在一潭清澈的水中。

水下升騰起盈盈磷光,點點浮到水面,破裂化出一只只閃光的腐螢,腐螢流光,天空便也暗了下去,成為一座廣闊但黑暗的洞窟。

這景色雖然美麗,但氣息卻死寂,那美麗流轉的腐螢,只是毒韻的化生,並非真正的生靈,也不存一絲半毫的生機。

可這死寂之中,卻掩藏有一點生機,一直被消磨,卻一直沒有徹底消逝,終於在不甘的執念之中,破土生芽,長出了一株細弱的藤苗。

洞中無日月,時光不可計,然而當這株細弱的藤苗,終於將自己從深淵送上地面時,誰又能不受觸動呢?

木頭的故事在神明的幻境中生長著,他的喜與苦、執與怒,最終也如那些流螢一般飛散,沉澱做一掌盈盈暖光。

幻境散去,又是一方水井、半環竹林,風動其聲,驚醒了幻境中的寂靜。

余簡垂眸,指按琴弦。他的心已經有所觸動了。

樂聲如水,流瀉滿地,然而石壁困守,使水塞而不流。

沖撞、沖撞!柔軟的水在堅硬的石上一次次破碎,可水怎麽能夠止息呢?死水終究化作腐潭,唯有流動才會生出生機!

水柔軟無形,卻聚集生起波濤,波濤堅韌,前浪破碎而後浪湧,以柔軟之質沖刷堅石,千年萬年不改其志,可令堤岸改道、山崖退壁!

琴音激烈,石窟穿破!那浪堆湧而出,轉而潺潺,在陽光下靜流,於是琴音也和緩,悠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