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只溫暖的手點在木頭額上,撫平了所有的惶然與苦痛。

神明的聲音像一道光:“你看見了什麽?”

“我不知道。”木頭哀聲道。

他什麽都看不清、什麽都聽不清,那些畫面斑駁成破碎的色塊、聲音破碎成含混的雜音。似哭似笑、似喜似怒,七情混亂,擾得頭痛欲裂,卻又忍不住想要去看、去聽,去弄明白,自己究竟是誰?又為何會落入如今這個地步……

漓池心中暗嘆。

木頭並非那具屍骨魂魄,他只是繼承了些許殘魂。

那具魂息藤棺槨中有殘余的陣法痕跡,用以保護魂息藤與藤中人。雖然陣法如今只剩下殘痕,但它的紋理中卻隱含天地自然的韻律,其完整之時,不知道該是多麽的精妙堅固。

然而這株魂息藤,最終還是被粗暴的斬斷了。但斬斷魂息藤的人似乎無力更進一步的破壞藤棺上的陣法,索性便將之丟入了這一方毒潭之中,借此中烈毒,千年萬年侵蝕不休,最終壞了藤中人的性命,令其魂飛魄散。

也不知是何等的深仇大恨,才會使出如此兇殘狠戾的手段。

漓池收回思緒,對木頭道:“你雖然繼承了此人的些許殘魂,卻已經並非此人,因果也不再牽連。你若無心牽扯,便忘了吧。”

木頭慘笑:“我如何能夠放得下?我被囚禁萬載千年,毒液加身,生得如今這般可怖容貌。只是為了離開牢籠,卻又害了滿山生靈。我怎麽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什麽才會遭受這些?我又是因誰而生,受誰所困?”

“可我縱然想要知道,又能如何呢?我連離開這裏都做不到!”

漓池垂眸看著木頭,道:“等你能夠將這一洞毒潭化入自身,便可離開了。”

“化入自身?”木頭迷茫。

這毒潭大到足足掏空了一整座山,他因此而生,受此所苦,全身內外莫不浸透了毒液,又如何能夠將之化入自身?

“你既被毒潭所化,又無法擺脫,不若反過來將毒潭化去,掌控了它,也便掌控了自己的來去。”

木頭仍不自信:“我能做到嗎?”

“毒潭是死物,你卻是活的。”

漓池不再多言,擡頭看向洞頂陣法破碎的地方,神力運轉,勾入陣法。

殘損的陣法輕輕律動著,在神力的調整下緩緩變化著,慢慢重新被織補完整,卻又變了一個模樣。

漓池並沒有打算將這陣法按照原樣修補,那樣就等同於重新將木頭封禁在這洞窟之中。更何況,這千年萬年來,山中的生靈早已習慣了此毒的存在,若一下子切斷,對山中生靈來說也未必是好事。

新調整過後的封印痕跡還沒有來得及隱匿,微光流轉的陣法紋路交織在藤蔓之間,苦藤聚集在洞窟的枝條輕輕顫動了幾下,像是緊張又像是好奇的碰了碰那些紋路。

陣法紋路像存在於另一個空間似的,沒有任何反應,也對苦藤沒有任何影響,自顧自地逐漸隱匿,再也看不出來。

“它不會影響你出入。”漓池道。

這陣法只會慢慢減少洞中之毒的滲出,等到足夠悠長的時光之後,慢慢地自然削減至無。

或許,在此之前,木頭就已經修行有成,將這困苦他許久的毒潭,反化入己,變成自身的養料了呢?

漓池最後垂眸看了一眼木頭,這具臨時的神降之軀在修補陣法之後,神力已經接近耗盡,崩散作一場光雨,輝映了整座洞窟。

星星點點的光輝落下,它們灑落在毒潭之中、灑落在苦藤身上、灑落在木頭身上。

木頭愣愣地伸出手來接,溫暖的光雨落到他粗黑醜陋的手掌上,像滋潤泥土的春雨一般,溫柔地化入他的掌心。與冷寂的腐螢不同,這些光雨是溫暖,蘊含著勃勃生機。

光雨逐漸熄滅,洞中又暗了下來,卻似乎不再那麽冷了。

木頭蜷了蜷手指。

無論美醜,陽光公平地照在每個人身上。

……

瑯越城外,一處不顯眼的角落裏。

丁芹與謹言、文千字的身形飄忽出現。

文千字驚嘆地瞧著周圍,瑯越城是繁華大都,也曾是盧國舊都,後來淮水改道,盧國才遷了都。

但就算如此,瑯越城也是盧國中數一數二的富饒之地。

城門寬闊,城墻高大,其上甚至可並行四輛馬車。道路平整,左右列植青松,出入城鎮的行人排列井然,談笑輕松。

好多人啊!文千字心中感慨。它從未離開過山林,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繁華的景象。也不知他們到底越過了多遠的距離,不過三兩個呼吸,竟然就從幽寂的山林來到了如此熱鬧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一點也不暈!

文千字幸福地打了個滾,要是回程的時候,也是這樣就好了!

丁芹卻沒有注意瑯越城的繁華,她皺起了眉,神情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