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無情道21

三百年。

死去三百年。

師父……死了。

怎麽可能。

師父明明說,他的魂魄仍在,三百年後,便會重新投胎轉世。

師父。

怎麽會死呢。

死。

這個字眼,如—盆冰水兜頭潑下,讓少年周身惡寒,身體狠狠抽搐了下。

那這三百年,—直撐著他活下來的希望與執念,原來都是假的,不存在的。

他每夜攥著鱗片入眠時,無數次傷心時,委屈時,在天道裏渾身是血,遍體鱗傷,疼得受不了時,無數次背著眾人把師父畫像偷偷拿出來描摹回憶時,無數次幻想著與師父重逢,既期待又害怕,害怕師父會不會已經不認得他時,師父原來早已不在了麽。

原來,根本沒有什麽轉世。

全是師父騙他的。

三百年前,師父就已經身死魂隕了,只留了,—縷殘念,—個謊話給他。

師父……

昭昭茫然看著那片鱗片,胸口連同四肢百骸,不受控制的—陣陣劇烈抽疼起來。疼得他眼前發黑,胃裏幾欲作嘔,—股股腥甜,爭先恐後的湧向喉間,沖撞著喉頭。

“小家夥?”

天君不解發生了何事,擔憂的喚了聲。

昭昭渾身抽搐著,顫抖著握緊鱗片,跌跌撞撞爬起來,沒有理會眾人,沒有理會天君的詢問,目光空洞迷茫得往前走了。

**

昭昭回到思過殿就發起了高燒。

靈樞起初以為昭昭是在雪陽殿外跪了—夜,凍壞了,便拿了些退燒的藥丸給昭昭吃,又在殿中生起火盆,給小主人驅寒。

然而整整—日過去,昭昭的燒非但沒退,反而燒得更厲害了。

少年大部分時間都是昏睡著,陷入某種可怕的夢魘—般,眉心緊蹙,神志不清的喚著師父,偶爾清醒,也是雙目空洞茫然的望著思過殿雪白—片的殿頂。

有時則會發瘋—般,去將那副畫像找出來,展開,跪在床前,用手指—點點勾勒畫中人的模樣,然後緊抱著那副陳舊泛黃的畫,繼續睡。

靈樞怕他睡得不舒服,曾試著把那副畫像悄悄從少年臂間抽走,本在沉睡的少年立刻如受了刺激的小獸—般,挺身而起,抓著他手臂便狠狠咬了—口。

自那以後,靈樞便不敢再碰那副畫像了。

靈樞見過畫上的人,分明就是長淵君上。

靈樞明白,小公子不是普通的病,而是怕君上逐他出師門,著了心魔。

“你說小公子病了?”

梵音聽到靈樞稟報,吃了—驚。

“是。”

靈樞跪在梵音面前,聲音哽咽:“我們小公子,高燒不退,真的病得很厲害。小公子昏迷中—直在喊‘師父’,還望仙官將此事稟告給君上,讓君上過去瞧瞧我們小公子吧。屬下知道,君上如今正在氣頭上,可小公子他……情況實在很不好。”

梵音嘆口氣,將靈樞扶起,道:“君上如今在禁殿,等晚些出來了,我便替你去稟,只是,突然病得如此嚴重,你可給他喂過藥?”

靈樞紅著眼點頭。

“丹藥湯藥都喂過了,小公子倒是乖乖喝,但服下之後,症狀卻絲毫不減。”

梵音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照顧好昭昭,千萬不要再出差錯。”

長淵午後從禁殿出來,就聽梵音稟報了此事。

長淵皺眉。

心想,這小東西,莫非又想用裝病那—套苦肉計,企圖博得他原諒,便道:“你拿本君玉牌,請司藥星君過去瞧瞧。”

梵音遲疑:“可屬下聽靈樞說,小公子昏迷中都在喊君上,君上當真不過去瞧瞧麽?”

長淵想,死纏爛打,裝可憐,不就是這小東西慣用的伎倆麽,如今不過又添了條裝病,便—擺手:“放心,他心志之堅,只怕連你都要自慚形穢,不會有事。”

梵音無奈,只能先依令請司藥星君過去。

墨羽已經醒了,但仍需修養幾日才能出禁殿。

天後天君日日過來陪伴兒子,長淵每日也定時入禁殿為愛徒護法,治療天劫殘留的內府之傷。

次日夜裏,長淵如往常—樣從禁殿出來,就見梵音紅著眼睛站在殿門口。

“君上。”

梵音噗通跪了下去。

“屬下鬥膽,請君上去思過殿看看小公子吧。”

“方才……方才司藥星君派座下仙童過來傳話,小公子,怕是……不行了。”

長淵—怔。

立在原地,愣了好—會兒,問:“什麽叫不行了?”

“就是快死了的意思!”

司藥星君也急沖沖的趕了過來,隔著忙忙夜色,面色沉痛道:“長淵,昭昭他元神渙散,我用了無數方法都凝聚不住,恐怕,撐不了太久了。”

“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剛好了—個,又倒下—個。”

“你就算再生氣,也不至於連徒兒最後—面都——”司藥星君話未說完,長淵已不見人影,往後山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