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九重空明

下一刻,汙血如同噴泉一般湧濺在地上。

顧劍寒依靠著聞衍勉強直立,他身上魔氣四溢,渡霜失控地長鳴,磅礴的殺意朝柳之暝鋪排而開,亂劍斬斷了她的四肢和脖頸。

他一直控制著自己,告訴自己聞衍還是個孩子,不能見太多血腥殘酷的東西。入魔也好,殺人也好,他不願意當著他的面做。

可這些人卻總是當著他的面欺負他的徒弟。

罪該萬死——

渡霜九式在魔氣馭使下顯得更為霸戾恣睢,渾身散發著濃重的朱砂血紅,柳之暝做了幾百年的魔頭,魔功比起他來居然相形見絀。

整座花神祠裏彌漫著血紅的魔霧,無差別地攻擊著祠內所有實物,連香蘭等人都被卷入了魔霧的侵蝕之中,孟昭難以避免地受了傷,連白藏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卻唯獨繞過了魔霧最中心的聞衍。

顧劍寒已經失控了,瞳孔被赤色掩埋,如同殺戮機器一般向柳之暝使出他全部的殺招,不計後果,也不見絲毫停滯。

血流了一地,還沒來得及變成天階玄孽七尾蜈蚣,它們的宿主便化為了一攤模糊的血肉,抽筋剝骨,連頭顱都被砸碎。

柳之暝魔心被挖出來的那一刻,魔霧纏繞的渡霜也“錚”地一聲墜落在臟汙之地。顧劍寒祭出鎖魂燈,將她的魔心魔魂永遠釘死在燈內鬼影幢幢的石壁上,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香蘭她們離得很遠,但花妖目力十分優越。她看見那魔霧中心的慘狀,拼死撐住防禦結界的同時,暗自慶幸最開始的時候顧劍寒沒動真格。

柳之暝是比魔宮左右護法實力更為強勁的存在,比魔尊莫無涯也差不了多少,卻被顧劍寒如此壓倒性地殘殺。

魔修顧劍寒比正道宗師顧劍寒更為恐怖。

也許過不了多久,三界又要增添一位新的魔君,魔界各方勢力本就爭奪博弈不斷,重新洗牌恐怕也是迫在眉睫的事。

他會甘願和魔尊莫無涯共天下,還是踩著莫無涯的屍骨登上高位呢?

香蘭正胡思亂想著,卻見魔霧倏然散去,顧劍寒失力地跪在聞衍身邊,抱著渾身是血的聞衍劇烈地顫抖。

“阿衍……”

聞衍腰側的障目葉已經完全碎裂了。

他溫順地閉著眼,面容平靜而安和,唇角還帶著微笑的弧度,像是在睡夢裏依然在為了某件事高興得不成樣子。

只是臉色慘白,薄唇已經完全變成了深紫色,鼻間的呼吸已經停止,身上溫暖的體溫早已不復存在,不過短短九式的時間,便已經成了一具冰冷而僵硬的屍體。

顧劍寒手忙腳亂地從乾坤袋裏翻出百毒丹,一顆一顆碾碎了灑在他血流不止的傷口上,卻不知為何並達到沒有起死回生的效果。

那些傷口只是緩緩地愈合了,然而聞衍平靜的睡顏沒有絲毫改變。

顧劍寒突然就崩潰了。

他把聞衍緊緊地抱在懷裏,似乎想借此抓住他早已流逝殆盡的生命,明明已經是三百余歲的人了,此刻卻像個跌得太狠的小孩一樣抱著聞衍痛哭失聲。

那難以自抑的號啕聲聲泣血,他早就忘了什麽風度顏面和身份,也忘了門邊那群茫然失措的人。他只知道要緊緊抱著他的阿衍,否則眨眼間他便會消失不見。

可是他的體溫根本不足以溫暖聞衍,如今他們倆抱在一起,就像兩具冰冷的屍體,顧劍寒覺得好冷,比以往任何一個在冰棺裏輾轉反側的夜晚都要冷。

他顫抖著抓住聞衍的手,像冬夜裏快要被凍死的飛鳥一般渴望那熟悉的棲息之地,然而那裏的溫暖幹燥早已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有無言的寂寞和永恒的凜冽。

“沒關系……別害怕……”顧劍寒口齒不清地絮絮念著,摸摸聞衍的側臉不知道是在安慰誰,“為師會保護你的……為師帶你回家……回家……還有辦法……還有辦法……”

那雙被陰翳封死的赤眸早就空洞得不像話,顧劍寒將聞衍抱起來,將一具年久失修的木偶僵硬地行走,刺目的鮮血從他眼眶中洶湧而出,滴落到聞衍被毒血染透的衣衫上,兩人的血液溶在一起,順著衣角垂落到空明劍劍紋的凹處。

鮮血順著饕餮劍紋浸滿了整把劍,一個琥珀色的圖騰劍陣緩緩在半空中懸浮而上,顧劍寒被那劍陣阻攔了去路,那眼神冰冷得像是淬了毒。

「萬物有道,順其自然」

一行琥珀色的靈字在空中顯現,顧劍寒一個字都不想讀,看見那靈字的色澤,卻還是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

太像了。

他站在那行靈字面前重重地哽咽起來,明明聞衍也不算輕,他卻覺得懷裏空無一物,寂寥的冰原和屍山血海又要把他瞬間吞噬。

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師尊,別哭,我沒有死,我只是回家啦。承蒙師尊這些天的照顧,我腦袋不聰明,修煉也沒有天賦,給師尊添了不少麻煩,對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