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3章 來反攻
陳惟中這句話說得再好聽,聽的人也不可能高興。
錢謙益冷笑一聲,道:“即使仕途坎坷,老夫一心報國,從未向閹黨權奸妥協過。”
他這一句話,說的既是當年作為東林魁首被閹黨排擠才被罷官,又仿佛是在譏諷陳惟中投靠“權奸”。
陳惟中苦笑不已。
他不能說“晉王已經拿到你寄出去的秘信,你完蛋”了。
這是機密大事。
他只好斟酌著,又勸道:“錢公當知道,朝廷馬上要在江南推行新政了。別的條例且不提,只說廢除科舉這一條,就會把錢公置於火上烤。你若是不盡早隱退,到時江南士林逼也要逼著你出面與朝廷爭鬥……”
“你現在知道擔心了?”錢謙益反問道:“你不擇手段追繳積欠之時,怎麽就沒想到江南會民怨沸騰?!”
“民怨沸騰?錢公何出此言?”陳惟中道:“追繳積欠,為的是均衡稅制,使貧者不必多繳,富者補上應繳之數……”
“豎子胡言!”
錢謙益已然激奮不已,擡手一指陳惟中,罵道:“你竭力催逼征收,手段酷烈,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民脂民膏搜刮殆盡,卻還妄言貧者不必多繳?能交得起為何有積欠?”
“有權賄賂官吏才有積……”
“你等欺世滅祖,公然破千年之規矩,置列聖之仁政於不顧,罪行發指,民情沸騰!讀書之人本為家國之棟梁,你等任意欺踐,辱盡斯文,毀盡體面!專制之政,令人毛骨悚然!”
“錢公……”
“住嘴!別人怕你,我不怕你!我一生讀聖賢書,當此千年規矩與仁政將摧之際若不出頭,何時再出頭?你休要再多說一句,我錢謙益寧死,也不迂從於你等之酷烈暴政。”
……
錢謙益不相信陳惟中是好心好意來提醒自己。
在他看來,陳惟中心裏一定是巴不得自己早點死,只不過因為自己名望顯著,不敢動手而已。
至於今日對方邀自己出來聊天,錢謙益認為……這是一個試探。
王笑讓陳惟中主持推行新政,陳惟中心裏有顧慮,不敢冒然推行,先試探江南士紳的態度,這才有了今日邀約。
對,一定是這樣。
錢謙益於是認為,這種時候一點都不能服軟,一定要擺明態度。
他要把江南士紳、文壇士人的堅決立場表現出來,也許陳惟中甚至王笑都會退縮。
因此,他顯得極是強勢,一席話說完,袖子一拂,轉身就走。
——哼,今日且讓你知道,千年聖訓不可輕改,來日鄭芝龍收復南京,讓你等知道什麽叫民心所向,倒行逆施必遭天誅……
……
這一天相見之後,錢謙益愈發討厭起陳惟中。
當然,他不會去安排人殺了陳惟中。
這不是他這種聲望顯著的士林領袖能幹出來的事。
以他的聲望,做事向來講究事半功倍。
比如,錢謙益擁立隆昌帝,不過只是表個態,但鄭元化就得給他一個尚書的位置;
他支持鄭芝龍,所做的就是寫幾封信而已。但只要鄭芝龍功成,他就是第一大功臣。
這就是聲望的力量,做點小舉動,便有大收獲。
至於真做些什麽事,比如像溫容修那樣組織刺客去刺殺王笑,錢謙益不做這樣的事,因為費心費力,還要擔著大風險,那叫事倍功半。
一樣的道理,若是真對陳惟中做些什麽事,平白壞了自己的名聲,卻不能得到什麽好處,錢謙益不屑為之。
他更關注的還是南方的情報。
等鄭芝龍成事,他將成為南楚的第一文臣,到時,陳惟中就只是他腳下的一個失敗者。
終於,十二月十五日消息傳來,說是鄭芝龍已在十二月初迎奉隆昌皇帝,誓師出征,率水陸大軍北伐,意欲收復南京……
錢謙益得知此事,狂喜不已。
等到過了年節,又有消息傳來,說鄭芝龍水師已到舟山。
錢謙益更覺大事已定,終於不再閉門謝客。
過了年,到了正月初八,忽有人到錢家拜訪,自稱是他的學生,道是有要事求見。
錢謙益接了拜帖,心念一動,於是到大堂見對方。
但雙方甫一照面,他還是一愣,驚呼道:“怎麽會是你?!你不是離開南京了?”
堂上那年輕人轉過頭來,雖然喬裝打扮過,但還能看出是馬叔睦……
馬叔睦不是一個人來的,身旁還跟著一個隨從打扮的高大漢子,是他六月份策反的北楚錦衣衛細作高淩禾。
高淩禾其實非常郁悶,他當時不小心露了破綻,被馬叔睦逮到,被威逼利誘,無奈之下只好歸順馬叔睦。
結果,沒享幾日富貴,轉瞬間南楚就走到了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