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5章 同行者

鄭元化一死,人亡政息,新政的絕大部分內容被迅速廢止。

江南又恢復了往日的繁華安寧,賤民還是賤民,士紳還是士紳,商業繁榮,歌舞升平。

新政之中,唯獨宰相直管天下庶務這一條被留了下來,因為年少的南楚皇帝周昱不喜歡打理朝政。

於是原南楚文淵閣大學士應思節、吏部尚書馬超然、禮部尚書錢謙益一躍成為左丞相、右丞相、平章政事,共掌政事堂。

政事堂看起來和內閣差不多,但公務不再需要票擬、批紅,宰相可直接批答,不用天子過目……

南京紫禁城、政事堂。

新任的右相馬超然走進這象征著執掌半壁江山權柄的公房,目光掃視了一眼房中鄭元化的遺物,最後落在一張地圖上。

這地圖很長,標注著接下來兩年內南楚在長江沿線的布防計劃。

馬超然看著它看了很久,道:“把它留下吧。”

“恕孩兒直言,這地圖沒用了。”馬叔睦道:“父親不可能完成這個布防計劃。”

“是嗎?”

馬叔睦道:“要守住長江,至少需要四五十萬大軍,錢糧、火器更是不計其數。朝廷能指望誰?孟世威?鄭芝龍?他們只想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當土皇帝,我們也不可能去動他們。”

馬超然背過手,眼中閃過些不悅之態。

屁股下的位置一變,昨日的盟友突然就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一群蠹蟲,腦子裏全是私心算計。”

“父親慎言,鄭元化前車之鑒就在眼前。”馬叔睦笑道:“大家安生無事,豈不美哉?”

“哼,偽朝打過來又如何?王笑比鄭元化還嚴酷。”

“買嘛,殺嘛。”馬叔睦不以為然道:“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世間多的是路,鄭元化選了條最難走的路,我們選條好走的便是。

江南多的是好東西,銀子、美人,誰活著不是為了這些?敞開了往北邊送,就算有一千個秦山河,全喂飽了又能花多少銀子?

或者等王笑一死,北楚政策寬松了,投降了也好,我們在乎周家誰當天子嗎?有什麽兩樣?”

馬超然淡淡看了兒子一眼。

他覺得自己這次子聰明是聰明,但行事跳脫,不如長子沉穩,也不如長子敬畏自己。

馬叔睦又道:“論打仗,我們不如偽朝。論治理天下,一百個王笑也不是父親的對手,何必以己之短攻彼之長?”

他說著,走上前,將墻上那長幅的地圖扯下來,擰著一團,隨手丟在地上,讓仆役掃掉……

那地圖就混在一堆垃圾中被傾倒出宮。

等入了夜,卻有人在這堆垃圾中翻翻撿撿,把這張地圖攤開來看了看,收好。

它被遞在另一個人手中、被藏在貨物中,輾轉兩千余裏,途經天下山川河泊。

一路上有繁華宅邸、白骨累累的荒野、農人辛勤耕作的田地……終於,它進了燕京城皇宮。

建極殿上,再次有人攤開了這張地圖。

“鄭元化是想與我決戰於長江啊……”

王笑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語氣有些寂寥,又道:“可惜,他沒等到那一天。”

“晉王,這是好事啊。”小柴禾道:“我們又去了一個大敵。”

王笑轉頭看了小柴禾一眼,想說些什麽又沒說,眼神愈發有些寂寥。

“晉王?”

“你說,那鐵冊軍總兵黃斌為何會背叛鄭元化?”

小柴禾擡眼一瞥,見王笑背對著他,那背影讓他感到有些害怕,他低下頭道:“賤民不懂恩義,讓人不齒,來日必被天下人唾棄。”

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道:“卑職雖出身草莽,卻最知忠誠義氣,猜不到那等背主之奴的想法。”

……

這日,小柴禾下了衙回到家中,卻見管家又小步跑過來,道:“老爺,有客求見,又帶了一車禮物。”

小柴禾微微一愣,走到偏廳待客,過了一會,不由輕呼了一聲。

“一萬余兩?怎麽會這麽多?”

“柴指揮使放心,這筆分紅絕對是合規矩的,大可安心收下。”

“晉王知道嗎?”

“這是自然,入國庫的那一部分已經送過去了,各位大人和將軍們的分紅、還有這些年陣亡將軍的遺屬該得的那一份,都在發放,與之前的慣例一樣。”

小柴禾皺了皺眉,又問道:“船是什麽時候靠岸的?”

“三天前。”

“銀子是什麽時候進京的?”

“今天早上。”

“今早進京,這麽快就發給我?”小柴禾道,“連我手下的人都沒來得及稟報消息。”

“是,這批銀子是另一隊商船賣貨所得,因遇到風浪,晚到了一段時日,沒能和上次的那筆分紅一起送來,這才辦得急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