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6章 不義者(第2/4頁)

余從容隨口說著,忽聽山林間有動靜傳來,本以為是齊晟等人回來了,轉頭一看,卻見是一個年輕人拉著一個沉穩的中年人跌跌撞撞走過來。

兩撥人對視了一眼,互相拱了拱手。

“哈哈,沒想到這深山老林中竟能遇到人……這位兄台尊姓大名?”

那年輕人相貌俊俏,舉止間卻大大咧咧。

余從容不急著回答,把妻女拉到身後,又打量起這二人來。

小一會兒之後,他才拱手問道:“敢問可是刺殺叛賊王樺臣的蘇義士、寧死不降的蘇公當面?”

年輕人倒也不慌,先是“咦”了一聲,接著問道:“你如何看出來的?”

“海捕文書見了許多次,如何不認得?”

“不錯,我便是蘇簡,字彥才,真定府人士。”

蘇簡非但不慌,反而頗享受這自己四海知名的感覺,笑著引見道:“這位便是石公……”

“在下余從容,字善甫。幸與兩位義士得見,三生有幸……”

三人寒喧之後,在山林間席地而坐。

一個是南楚棄臣,一個自認為是北楚暗諜,另一個想投奔瑞朝,幾句話之後,他們言語間雖還和睦,對彼此的立場卻也漸漸清晰起來。

石夢農話不多。他雖年紀最大、官位最高,且認為南楚才是天下正統。但作為使臣與外虜議和,又蒙蘇簡相救……總之不太想說話。

蘇簡的話卻很多,說南下道路被截了,打算翻過太行山繞道山西歸山東,又說余從容氣度不凡,大可和自己去投奔北楚雲雲……

余從容聽了不置可否,心裏揣度著這次既遇到蘇簡、石夢農,該如何把此事辦得於自己最有利。

他故意引蘇簡說了刺殺王樺臣、劫法場救石夢農的經過,沉吟了片刻,道:“有句話或不當講,彥才做這些……只怕非但無功,恐還有罪,靖安王在北面諜報布置,一朝盡毀矣。”

石夢農聞言慚愧,深深嘆息一聲。

蘇簡聽了搖了搖頭,道:“余兄有所不知,虜寇屢破京師,驅笞百姓如豬狗,當此之際,神州如病入膏肓,唯有奮一腔熱血,以為激勵之方!建虜才多少人?我漢家兒郎又有多少人?!倘若人人皆能如我這般奮起殺敵,何愁天下不復?”

余從容微微一愣。

他看石夢農一臉無奈,再看蘇簡神色激昂,心知這種人性子極倔,認定的事是不會聽別人怎麽說。

——要說服他,得另想法子才行……

“是啊。”余從容隨口敷衍了一句,問道:“彥才滿腔報國熱忱,讓人佩服,對了,你們可知南宋時,宇文虛中之舊事?”

“自是知道。”蘇簡道:“宇文虛中雖失身金廷,但忍辱負重,每每以密信告訴宋高宗金國虛實,報國之誠炳炳如丹,不惜屈身以圖成事,可謂忠謀義慨。”

石夢農也是微微嘆息,道:“蘇武牧羊,借雁足帛書得歸漢土,宇文虛中真有此書,卻因二帝未歸,寧可不歸……至今思來,我遜先賢遠矣。”

余從容道:“二位可知宇文虛中因何而死?”

石夢農博學,自是看過諸多記載,但他治學嚴謹,開口還是以《宋史》《金史》為準,道:“他因為恃才傲物、輕慢金人,被誣陷為謀反之罪。”

余從容搖了搖頭,道:“實因宇文虛中揣測錯了宋高宗的心思……”

話到這裏,蘇簡訝然,問道:“余兄此言何解?”

“當時,宇文虛中制訂計劃,準備偷偷帶宋欽宗歸國。他先給南宋朝廷遞了蠟丸信,請宋高宗派人接應。”

“竟是如此?”

“你們也明白吧?宋高宗豈願真的迎回欽宗?欽宗若還朝,他將如何自處?於是,宋高宗與秦檜商議,把宇文虛中的蠟丸信交給金國,也把他為宋朝為秘諜之事告知金國……”

余從容緩緩道:“宇文虛中正是被自己忠心耿耿效忠的宋高宗出賣,這才全家慘遭屠戮。”

蘇簡一愣,怒道:“豈有此理!”

石夢農早看過這些記錄,搖搖頭道:“野史傳聞,不足為信。”

余從容道:“更讓人噓唏的就在於此,《金史》說宇文虛中因恃才傲物而死,《宋史》不過是照抄一遍。可憐慷慨忠義之士,死後還要受此汙蔑……寂寂無名。”

說到最後這四個字,余從容微微加重了一下語氣,這才接著往下說。

“宋人筆記雲‘紹興十五年,宇文虛中謀挾宋欽宗南歸,為人告變。虛中急發兵直至金主帳下,金主幾不能脫,事不成而誅’,事實如何,二位更信哪種說法?”

蘇簡顯然是更相信余從容所言,咬牙道:“難怪宇文虛中留詩‘莫邪利劍今何在?不斬奸邪恨最深!’”

“在我看來,你恐怕與宇文虛犯了同一個錯誤啊。”余從容鄭重看著蘇簡,開口道:“你營救石公、刺殺王樺臣,與靖安王想要做的事一樣嗎?你壞靖安王之事,如宇文虛中壞宋高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