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君與臣

陛下在朝議上昏闕過去,這種事並不讓諸臣意外。

有人覺得他是急火攻心。卻也有人覺得他是故意暈倒,不然這種時候不暈又還能說什麽?

但,這道罪己詔是逃不掉的。

左經綸跪在那不起來,何良遠與卞修遠對視一眼,匆匆回了內閣,提筆便寫。

一封票擬寫就,何良遠長嘆一聲,領著群臣便奔向乾清宮。

此時禦醫才告退,大太監王芳已趕來守在殿外,一見何良遠便跳了腳。

“何良遠!你還要來逼迫陛下?!”

公鴨嗓子一扯,王芳三兩步上前,一把揪著何良遠的衣領,罵道:“你們這些誤國的庸材,治天下不能,盡只想把陛下往死裏逼……”

“讓開!”

“咱家不讓,你走開!沒見陛下的樣子嗎?”

當此時節,何良遠也顧不得別的,壓著聲音罵道:“你個內官懂什麽?若不速速下詔,一旦消息傳開,民怨沸騰,你擔得起嗎?”

王芳恨恨咬牙,一把接過何良遠手中的票擬。

他嘴裏還不忘忿忿地低聲罵了一句:“狗才。”

目光落去,只見一字一行皆不留情面。

“予以涼德,繼承大統,意與天下更新,還祖宗之舊,不期倚任非人,屢致虜猖寇起,黎庶顛連,中夜思惟,不勝愧憤……”

“今地方復遭屠躪,生靈又罹湯火,痛心切齒,其何以堪。以不能保子孫黎民,亦曰殆哉。邦之杌隉,天之所譴,在予一人。上累於祖宗,下負於蒸庶,負罪實深……”

果然又是把事情往陛下頭上栽,王芳怒從心起,想撕這票擬卻又不敢,往何良遠懷裏一塞,罵道:“你出去,陛下又做錯什麽了?他坐在這宮裏,萬事皆與你們文官商量,南邊出了澇旱是他的罪,北邊出了虜寇又是他的罪,那要你們這些人還有何用……”

“王芳!”

何良遠氣性上來,一把推開王芳,罵道:“無知內官,休在此糾纏不清,速去謄寫、蓋印、下詔天下,這是君國大事,容不得你放肆。”

王芳嘴上喊的兇,終是不敢真與何良遠動手。

眼前一群重臣逼上來,他眼眶一紅,竟幹脆哭了出來。

“陛下病了啊……禦醫說了,急火攻心不能再受激,你們這是要逼死他啊……何大人,咱家求你還不行嗎?緩兩天,讓陛下緩過這口氣……”

何良遠懶得理他,上前幾步,對著乾清宮的大門便喊道:“臣請陛下勿避國事。”

他身後群臣亦是上前,齊齊跪下喊道:“臣等,請陛下勿避國事!”

王芳雙眼通紅,恨不能招來東廠番子將他們驅趕出去。

但他明白自己不能這麽做。

外強中幹的老太監沒奈何,只好一跤跌在地上大哭。

“你們……你們……陛下病了都不行嗎?他都好些日子沒好好歇過了,粒米未進……就讓他躺一會不行嗎……”

“不行!”何良遠正色道:“陛下受命於天,為天下人之父母。民以君為心,君以民為體。如今子民罹難之際,陛下就是病不得!”

“你……”王芳跌在地上拉住何良遠的腿不讓他上前,哭道:“你這是想把陛下當成你的牛馬……”

何良遠一扯衣袍,怒道:“我不受你威脅。陛下也並非我的牛馬,他是天下人的牛馬。天之立君,以為民也。為了天下百姓,陛下病了也得起來。”

王芳知道這些文官一旦占了理能頑橫到什麽地步,也知道自己說不過人家。

他只好邊哭邊忿忿盯著何良遠。

“狗才,你真把自己當一心為民的好官……”

下一刻,乾清宮的門被打開。

諸臣目光看去,只見延光帝披頭散發地站在那裏,衣領上還帶著血。

所謂九五之尊,看起來只像一根隨時要被折斷的枯枝。

“罪己詔,拿來吧……”

……

等謄寫好的罪己詔擺在案上,許許多多個‘罪在予一人’已被改為‘罪在朕一人’。

王芳紅著眼,捧出那方玉璽。

延光帝伸出手攔了一下,接著,親手接過玉璽,‘啪’的一下蓋在那罪己詔上。

做完這件事,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哈,罪在朕躬,萬般罪孽,皆在朕一人。朕是千古第一昏君……”

……

何良遠看著延光帝這模樣,終究還是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拱手道:“臣有事奏,請陛下摒退左右……”

等旁人都退下去,延光帝倚在榻上,有氣無力道:“要說什麽說吧。”

“臣是想請陛下保重龍體。”

延光帝一愣。

“就為說這個?朕還以為……你要彈劾王笑。”

何良遠默然了良久。

他似乎很猶豫。

“臣有幾句話想送給陛下,陛下若不願聽,請治臣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