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局限性

大瑞興禾元年,西安。

一間有些陰暗的屋子裏擺放著許多書籍,桌上一盞油燈散發著微微的光亮。

孟九執著筆正俯案寫著文書。他眼睛不太好,頭埋得很低,看起來有些孤獨。

門被人推開,外面是漫天的風雪,孟九擡起頭眯了眯眼,似乎不太適應屋外的亮光。

唐芊芊走進屋子,隨手搬了條椅子,在他書桌對面坐下。

“你回來了。”孟九臉上泛起一個寡淡的笑容。

他面白無須,一笑起來更顯得蒼老。

唐芊芊道:“義父不該囚禁你。”

孟九擡手輕輕擺了擺,道:“我還擔心你會鬧一場。沒鬧起來,說明你還有些進益。”

“草台班子唱大戲,拿下小小的地盤便沐猴而冠、苛待功臣,我確實看不順眼。”

孟九道:“你到北京城呆了那麽久,該明白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是我讓陛下囚禁我、也是我讓陛下先登基的。”

“我知道。”唐芊芊道:“但義父不該順理成章地就接了。”

“都是沒有辦法的選擇。我也沒辦法,你義父也沒辦法。”孟九緩緩道:“前些日子,瘟疫鬧得厲害,我殺了很多人,這件事必須有個交待。吳閻王不能動,那便只能處置我。不然這義軍的‘義’便丟了。”

唐芊芊想了想,低聲道:“不公。”

孟九笑了笑:“公?因我一道命令而死的人也覺得不公,又如何?世道便是如此,從不管公不公平,只論強弱。被囚禁一段時間,對我沒有太大的影響,倒是正好避一避。”

“你們不殺楚朝皇帝,劉循想借此攻訐我,偏我向陛下自請懲處,表面上看我是被囚禁了,威望大減。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唐芊芊道:“但大學士一職,還是被劉循搶了,他一步先,未必就不能步步先。”

“這些都不重要。”孟九道:“你也休想避重就輕。陳圓圓是不打算回來了?”

唐芊芊抿了抿嘴,不答。

“她打小我就看出來,成不了大器。”

“是我下令讓她不必下手。”

孟九譏笑一聲,道:“你還是不會撒謊。”

“你不就是想留著那個皇帝嗎?你想看他丟掉江山,讓他感受亡國之君的痛苦,讓他知道當年就不該與吳王爭位,不是嗎?”

孟九略略揚起個苦笑,重新提起筆。

唐芊芊又道:“你早就知道圓圓的性子,你若真想要讓她殺皇帝,我讓她進宮時你便可以傳信反對。”

“話別說透,說透就沒意思了。”孟九埋下頭繼續寫字,“比如,我關了一個很重要的大夫,最後卻被李柏帛放了……彼此心照不宣便是。”

“李先生向來是心軟的。”

“心軟也不能成事。”

唐芊芊又問道:“聽說老大續弦娶了劉循的女兒?這倆如今算是聯盟了?義兄若真中意唐苙,便不該再加封老三為征東大將軍,大業未定便玩這一手,遺禍無窮……”

“這件事你別管。”孟九冷冰冰地應了一句。

“我不想管的事多了,能不管得了嗎?”

孟九再擡起頭,神色已有些不悅,道:“我讓你去北京城,是讓你學這些手段。不是讓你回來對陛下指手畫腳,不準他用這些手段。”

他說著,從屜裏翻出一疊密信丟在案上。

“自己看。”

唐芊芊一封一封掃過去,卻見上面都是一些自己從小到大熟悉的將領們的所作所為……

縱使知道人這種東西最是易變,她卻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孟九道:“我說過,陛下沒有選擇,人心散了,他只能登基稱帝才能鎮住這些人,也才有更多有識之人來投奔我們。同理,冊立了唐苙,便得給唐節封一個實權將軍。”

“義父這樣做,是逼著他們不想爭也得爭。”唐芊芊搖了搖頭,道:“立儲之事,最忌舉棋不定。”

“不爭?”孟九輕笑道:“一月之前,唐節遭人刺殺,光要害處便中了三刀,如果不是他底子好,當時便扛不過去。”

唐芊芊想了想,道:“不是老大做的,他不是這樣的人。”

“絕對不是他做的。”孟九道:“但旁人怎麽想?兄弟倆自己又怎麽想?這十多年能並肩作戰的感情難得,但要毀掉它就太簡單了。”

唐芊芊問道:“是劉循下得手的?”

“姓劉的已經占了天大的功勞,對他而言,過猶不及。此事倒更像是某些沒分到大功勞的人做的。這裏的大部分人以前都是當匪的,當年為了一口酒肉就能殺人,什麽惡事沒做過?如今要爭的可是子孫萬代的富貴,哪個沒點心思?”

“陛下分封兩個兒子,不是最好的方法,卻是不得已而為之。不然照那些人搶山頭的做法,天下未定,兒子便得先死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