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朕的刀

乾清宮。

只有禦案附近火燭光明,延光帝停下手中的禦筆,望著門外,皺了皺眉。

宮門快要落鑰了。

每天到了這個時候,外臣都已經退了下去,陳圓圓便會過來陪著他,讓他在這空曠的大殿、磨人的政務中感到許些慰藉。

但今晚,延光帝已是第三次看向門外了。

“陛下可是在等什麽人?”陳圓圓問道。

延光帝幹脆放下禦筆,帶著些自諷的表情搖了搖頭道:“是也不是……朕算是在等淳寧的駙馬王笑。”

陳圓圓自己也不過是只碧玉年華,卻是老氣橫秋道:“一個孩子也值得陛下這樣等?”

長輩的語氣,但她學得還不太像,惹得延光帝笑了笑。

延光帝有些心事,嘆了一口氣,道:“那孩子給朕出了個主意,朕便將事情托付給他。如今太子遇刺,對他而言是個機會,就看他能不能把握這個機會了。”

陳圓圓笑道:“既然是給陛下出的主意,怎麽卻是他的機會?”

延光帝道:“朕貴為天子,又豈有躬身做事的道理?事情托付給誰,便是誰的機會。”

“至於為什麽用這個孩子?”他有些蕭索地樣子,道:“天下英傑,朕卻無人可用呐。僻如說內閣三人,鄭元化剛愎自用,盧正初萬事求穩,左經綸……晚了一步了啊。”

“晚了一步?”

“當年他丁憂三年,再回朝便慢了盧正初一步,從此一步慢步步慢,位置落了半截,眼界、手腕便再也跟不上這個首輔與次輔了。”

延光帝說著,頗有深意地看了陳圓圓一眼,又道:“你也知道,這天下的問題在於‘不均’,洛陽城破,雍王富可敵國,西安城破,秦王又是富可敵國。你問朕憤不憤?你問朕氣不氣?但朕怎麽辦呢?削藩?我楚朝有兩代隱帝都曾起過削藩之念,結果呢?丟了帝位不得好死!他左經綸連秦成業都拉攏不住,朕怎麽敢用他?!”

“這江山傳到朕手上,近三百年的沉疴宿疾,多少的冗腐堆積在一起,牽一發而動全身。全天下人都在看著朕,指望著朕,這個說這樣做就行,那個說那樣做就行。卻只有朕一人站在這至高處無從下手。他唐中元能均田地、免稅賦。因為田地不是他的,因為他的銀錢是搶來的!朕呢?均了田地,誰來守朝?免了稅賦,誰來守國?!”

“陛下啊。”陳圓圓輕嘆了一聲,低下頭。

延光帝倚在龍椅上,嘆道:“若朕是個昏君,萬惡皆因朕一人起,便讓那些泥腿子們造反殺了狗皇帝,從此天下太平,也未必不好。可惜,事不是這樣做的。殺朕一人,不夠啊……”

陳圓圓低著頭,眼中淚花閃現。

延光帝拉過她的手,笑道:“哭什麽哭,朕是何等的胸襟氣度。”

“人家與陛下一條心,陛下難過,人家便也難過。”

“一個女人,操心這些做什麽。”延光帝輕笑了一句,道:“朕不過是與你說說,心裏好受些。不然朕還能和誰說呢?”

過了一會,他手指在龍椅上輕輕敲著,沉吟道:“淳寧這個駙馬,很有意思。看起來呆呆傻傻的,其實有顆七巧玲瓏心。”

陳圓圓道:“我卻只看到他呆呆傻傻的。”

延光帝哂道:“傻?他想給朕出主意,先與朕說什麽小冰河、弄什麽產業園。等水到渠成了,便在朕面前裝瘋賣傻,故作天真,裝成聽不懂朕的意思。呵,說什麽‘陛下請恕我愚鈍’,他與何良遠打架,像是在替朕氣不過,其實是在向朕展現他的臉皮厚。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最後這個主意。”

“那……這豈不是欺君大罪?”

“誰不欺君?滿朝大臣,有哪個辦事是直說的?朕還不是要陪他們一個一個演?”延光帝譏笑道:“若不如此,他們說的話便應該是‘陛下,國庫沒錢了,臣提議搶魏王府的銀子’,這就……未免太直白了些。”

陳圓圓便捂著嘴莞爾一笑。

延光帝道:“朕也只能陪著他們演呐,比如,還是說這個王笑,他被遴選為駙馬時,必然是個癡呆。”

陳圓圓目露好奇:“陛下怎麽知道?”

“朕查都不用查,一看便知。”延光帝淡淡道:“只看王笑其人的相貌、家境、才學,以皇後那個心胸,怎麽可能給庶公主選這樣的駙馬?”

陳圓圓驚道:“那這也是欺君之罪啊!”

延光帝道:“還是那句話,朕又能如何呢?祖宗家法、天下臣民,一條一條將朕綁的死死的,如木偶一般。依祖制,駙馬只能從平民子弟裏選,哪一個不是歪瓜裂棗?朕當年不信邪,親手為長女德陽選了一個所謂人品好的。結果呢?軟弱可欺,見了那些老宮女都怕,最後被那些宗室欺負到郁郁而終,提起這事朕就來氣!到死都不懂進宮覲見的窩囊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