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乞骸骨

皇宮西。

翊坤宮,金禧閣。

“薛召娣養那些蠶,又能供幾根絲?不過是做做樣子。也難為她了,身為後宮之主,還要人前人後的裝。”

許貴妃淡淡說了一句。

她時年三十有三,看著卻不過二十出頭的美人模樣,此時與自己十四歲的兒子對坐著,不像母子,卻像是姐弟。

雖已摒退左右,空蕩的大殿裏也不用擔心隔墻有耳,但四皇子周衍依然是危襟正坐。

“雖是無人處,母親還是稱她為皇後比較好。”周衍輕聲提醒了一句。

許貴妃便笑了笑。

她看著周衍,只見兒子稚嫩的臉上透著一股與年紀不相符的老成。

“我兒還是太恭謹了。”許貴妃道,“若是薛召娣的那個兒子有你一半的恭謹,也不會被圈禁在東宮裏,她這些年裝模作樣、親伺農桑,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那個兒子?”

自己已經勸了一句,但母親依舊我行我素、開口閉口還是‘薛召娣’和‘那個兒子’這樣的詞匯。周衍便有些無奈起來。

“太子哥哥雖做錯了事,但想來已經悔過了。”周衍道。

許貴妃看了周衍一眼,心中有些嘆息。

被那些老學究教的,自己這個兒子愈發有些虛偽了。

這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事。

但他再也不是小時候那個自己能抱著他大訴委屈的小男孩了,他終究是要成長為一個皇子的。

許貴妃搖了搖頭,哂笑道:“太子?若非那些文官攔著,你父皇早廢了他八百次了。除了早生幾年,他渾身上下哪還有半點可取之處?”

周衍不語。

“做錯了事?”許貴妃又道:“豈是這樣一語帶過的?當年趙元緯一封辭呈激起廢儲之聲,引的國本動蕩。你父皇一世勤勉,也就是那幾天被氣病在床,正好錯過了李建如的急報。”

她說著,愈發激動起來。

“貽誤軍機,致使建奴入寇,兵圍京畿!你可知道?當時秦良玉已圍了張獻忠,汪喬年正追擊唐中元,偏偏在此時天下兵馬奉詔入京勤王,從此賊勢愈大,肆掠天下。這一切,皆因這個太子而起。這大楚的社稷,便是因他而毀。你父皇當年的罪己詔,也是在為他扛這惡果……”

許貴妃說著,目光看向周衍。

她停下話頭,換上一幅鄭重的神色,才將最重要的那句話說了出來:“你父皇,早有易儲之心。”

周衍抿著唇,臉上隱隱有些忐忑。

彼此心裏都清楚,這大楚的社稷絕不是只壞在一個太子身上。

但這個說法,對父皇,對母親,對自己,對這一家三口都很有利,周衍自然也不會反駁……

“今日,皇後和錢侍郎合作,母親知道為什麽嗎?”周衍便將心中的不解拋出來。

“你先生是如何說的?”

“先生讓孩兒自己想,但孩子想不出。”

許貴妃便道:“錢承運是個厲害角色,他今日檢舉王笑的罪行,如當年太子的所為一樣,欺辱大臣之女,正觸到你父皇的黴頭。這樁罪證被坐實,這個人就算是完了。接著,再牽扯到盧正初,你父皇便已先信上三分。”

想到王笑這樣人品惡劣的人差點便要成為自己的姐夫,周衍一時心情頗為復雜。

過了一會,他便問道:“可是,皇後為何要對付盧次輔?”

許貴妃面帶譏諷,道:“有時候表面上的盟友並不是真正的盟友。所有人都以為,盧正初這個太子少保教太子讀書,那便是東宮一黨。但只有薛召娣母子心裏明白,盧正初這個人打心眼裏……看不上太子。”

周衍若有所悟,又問道:“那我們應該保盧次輔嗎?”

“衍兒覺得自己能保得了?”

周衍搖了搖頭:“孩兒只是一個未加冠的皇子,自然是保不了的。”

許貴妃看著他一臉遺憾的表情,淡淡笑了笑,道:“你要學會接受這種無奈。要知道哪怕是你父皇,他貴為天子,也是在每天與這些無奈打交道。”

周衍問道:“那我們什麽都不做嗎?”

許貴妃道:“你就算保下盧正初,他也不會支持你的。他年紀太大了,熬不過你父皇這一朝,明白嗎?薛召娣便是看明白了這一點,才會舍了盧正初去換錢承運。”

“明白。”

“我們當然不能什麽都不做,淳寧現在便是在幫你。”許貴妃道:“我這麽說,你明白這一局最重要的是誰了嗎?”

想到姐姐正在宮裏招待的那個女孩子,周衍便明白過來:“遼東秦總兵。”

“不錯。如今這時局,一百個文官都比不上一個秦成業。薛召娣母子看不清這個道理,注定會敗。”

周衍道:“可是,左閣老和秦總兵不和……”

“廉頗和藺相如也曾不和呢,”許貴妃便摸了摸他的腦袋,道:“你要知道,這朝堂之上,敵我難辯。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