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耿正直

當羅德元喊出那句“臣要彈劾巡捕營”的時候,並未想過自己的一句話會影響別人的一生。

耿當也不會知道自己被下獄,是因為一個素不相識的禦史一句彈劾。

都察院巡城禦史亦有維護京師治安之責。所以巡捕營風紀不正的案子,延光帝便隨口交給都察院辦。

一大早,巡城禦史便冷著臉坐在了巡捕營張都司的公房內。

他的來意是:

你們巡捕營敗壞風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若不是事情傳到陛下耳朵裏,我們巡城禦史還不知道你們背著我們賺了這麽多銀子。

這銀子往後怎麽分,你巡捕營要拿個定論出來!

巡捕營都司名叫張永年。

張永年原是薊鎮遊擊,兵部給他的評語是‘頗知兵事’,因此才升任了巡捕營都司。

他並不是個迂腐的人。

面對巡城禦史,他便將準備好的孝敬拿了出來,還承諾以後每月都會有一份。

若非這案子是陛下親口吩咐的,此時便可以皆大歡喜地結案了。

但此事既已上達天聽,並還需要一個替罪羊。

張永年便提議拿營中的千總袁慶來背這個鍋。

沒想到巡城禦史大搖其頭。道是自己來之前已經做過調查,袁慶是有後台的。

……

到最後,這樁上達天聽的大案,卻是由入營不到一個月的新兵耿當背了這個鍋。

因為營中有人舉報耿當入職以來收受賄賂,還提供了證據。

那證據是一張耿當畫了押的收條,上面寫著“今收小柴禾一百二十兩紋銀,錢貨兩訖。”

另外,押入牢中不過幾天的莊小運,也是由耿當捉進來並由他親手放走的。

一切證據皆指向耿當便是那個敗壞巡捕營風紀的老鼠屎,如今都察院巡城禦史目光如炬,將案子查清,將這老鼠屎剔了出去。

想必從此以後風清氣正,天下太平。

當然,所有人心中都知道事情不是這麽簡單,牢犯明碼標價、設立天字號牢房、包庇京中貴胄、私派商鋪稅銀、強搶民財……巡捕營的種種糜爛之舉,這京中有誰不知道?

但這樣的風氣持續了上百年,又能如何呢?

若真要追查起來,巡捕營哪個人無辜?

巡捕營查了,五城兵馬司查不查?順天府衙門、太平衛也必定脫不了幹系。

再比如,今天如果要處置一個千總……袁慶的連襟是兵部職方郎中,這郎中又是兵部尚書的心腹,兵部尚書牽扯著遼東戰局;另一個千總耿叔白呢?他後面站著張永年,張永年後面站著薊鎮總兵,薊鎮總兵又牽扯著京畿防務。

這便像臭水溝上的一根毛發,看著只是一根毛發,若是想將它拉起來,就得牽出整條水溝裏的腐爛的屍體毒蛇淤泥……

沒有人想去動這條臭水溝。

更沒有人會因為羅德元這個蠢貨說了一句“嘿,我們來疏理這條水溝吧”大家便去動這條臭水溝,一旦掀起惡臭,所有人都要被熏死過去。

大家只想把浮著的這根毛發剪斷,看不到它就好。

楚朝便是這條臭水溝,連延光帝都不敢去攪動,何談一個巡城禦史?

只有平靜,才聞不到惡臭。

耿當並不理解這些。但反正今天點過卯之後沒多久,他便被‘革職’下獄了。

一直到傍晚秦玄策將他贖了出來為止,耿當一共坐了四個時辰的牢。

出了巡捕營,秦玄策便道:“你昨天救我一條命,今天我還了你半條。”

耿當一臉茫然地問道:“你知道俺是為啥入獄的嗎?”

“因為巡捕營風紀案啊,一直以來你們收錢放人,把牢獄當作買賣,太可恥了。”

耿當驚道:“那你還能把俺贖出來?!”

秦玄策道:“不然呢?”

“俺們巡捕營如今不是在整頓風紀嗎?現在巡城禦史都沒走,怎麽又能收銀子?!還把俺放出來……”

秦玄策便拿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著耿當,道:“怪不得讓你來背這個鍋,傻叉!”

你以為這天下還有朝綱嗎?

被罵了一句,耿當便有些低落下來,道:“俺叔跟俺說了,這次俺讓姓袁的拿了把柄。要不是張都司撐腰,連我們耿千總都要被革職,那就要連累全村人了。是俺自己傻,不冤。”

秦玄策隨口道:“你想這些有的沒的做甚?”

他回頭看了一眼巡捕營的校場。

此時已是黃昏,校場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兩匹瘦馬晃晃悠悠在找草吃。

秦玄策低著頭,心中忽然有些義憤。

若自己不是秦家的子孫,活在這個世道下,會是什麽樣?

是不是自己在街上被人殺了,兇手花二十兩就能堂而皇之地從牢裏走出來?

呵,如今一條人命哪裏還能值二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