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詹妮弗在一個破破爛爛的櫃子裏翻找。

這個櫃子是純木制造的, 上面還隱隱約約能看到一些精致的雕花。它側翻在兩棵大樹相連的樹根中間,半邊身體隱沒在土裏。螞蟻和其他昆蟲在腐朽的櫃子底部安了家,但上層或許還有些能派上用場的東西。她慢慢地把能摸到的物件向外掏, 除了灰塵, 臟兮兮的雜物裏只有一根爛到斷掉的木梳和幾小塊瓦罐碎片,似乎是某種裝飾品或玩具的遺跡。

幸運日。

至少這些東西能在一定程度上幫忙。

末世把人鍛煉成能利用任何可利用物的樣子,幸存下來的人們不再為工資、車房、物質享受和精神娛樂付出一切,他們從早上醒來到晚上入睡只想著一件事:生存。幾只到處覓食的野獸, 兩條活動自如的藤蔓,一場連綿數日的暴雨, 饑餓、低溫、潮濕、脫水、傷口感染......任何因素都可能終結一個人的性命。那是一段極為艱苦的時光。詹妮弗中途離開了幾年, 但現在面對著熟悉的景物,所有過往便都滾滾而來。

就像大多數人一樣,詹妮弗並不是天生就敬畏自然。人們從小被教育要保護環境,不要亂丟垃圾、不要盜獵野生動物、不要大肆砍伐樹木,他們會為了山火感到惋惜, 為小動物受到的傷害感到低落, 為那些能贏得普利策獎的自然破壞鏡頭感到煩躁不安。但敬畏,敬畏是個很嚴重的詞,只有直面過大自然威力的人才能感受到它。舉例而言,海嘯和颶風的幸存者, 還有那些古早時每晚向海神祈禱的漁民。

後來發生了戰爭,大面積、大規模的戰爭。越來越多恐怖的武器被制造出來。

那時人們常常討論地球的未來,討論著氣候異常和戰爭可能造成的後果, 害怕地球母親最終會毀滅在人類手中。但地球並不需要人類的保護,就像小行星撞擊地球時把作為統治者的恐龍毀滅了一樣,當自然反攻發生時, 被重創的只有這個時代的統治者人類自己。

在這場浩劫中,絕大多數城市都在植物的攻擊下沉沒了。

詹妮弗還記得那是怎樣開始的。

現在想來,最早的征兆是是那些飛往城市的鳥群。這是極為不同尋常的,從人類開發城市以來,活躍在鋼鐵森林中的動物本會越來越少。但那時椋鳥和麻雀在每個街道嘰嘰喳喳,加拿大雁、野鴨和蒼鷺在公園裏尋找屬於自己的地盤,巖鴿成群結隊地遮擋住天空,時不時留給地面上的人類一些“禮物”。某天早上詹妮弗發現兩只紅隼在她的窗台上做了窩,它們很快就成了幸福的爸爸媽媽。城市上空不僅成了觀鳥勝地,甚至還上演著科教頻道才能看到的弱肉強食。當然咯,專家們認為這是增大綠地面積、處理流浪貓和嚴格燈光管控帶來的結果。

當城市居民還在學習如何與新鄰居和睦共處時,第二個征兆出現了,植物開始以一種它們絕對不應該的方式瘋狂生長。種在陽台上的藤蘿像瀑布一樣流淌下來,爬過門檻,鋪滿整個房間的地板;路上的行道樹拼命伸出枝丫,把街道遮得密不透風,彭出地面的粗壯根系導致交通事故數量的急劇上升;足球場和棒球場則完全被長起來草淹沒了。

與此同時發生的還有動物活動邊界的模糊。緊隨著遷徙的鳥類,大量兩棲動物和哺乳動物湧入了城郊乃至城市。大小型哺乳動物在街上奔跑,下水道的鱷魚原本只是個傳說,但那會兒河灣裏是真的有鱷魚。同時出現的那些已經被認為在滅絕邊緣的動物。西部灰鯨離開了庫頁島,在世界各地被航海愛好者目擊;東北虎頻頻在村莊和城市邊緣試探;加州禿鷹在科羅拉多大峽谷上盤旋。

有那麽一兩個月,人類在盡情狂歡。攝影師們拍下了無數放在從前可以得獎的照片,科研人員恨不得把眼睛從眼眶裏揉出來,另一邊,偷獵者們躲在陰暗的角落裏喝下紮啤,有特殊喜好的富豪們則匯出巨款,尋求獵物。

直到因動植物異常而受傷或死去的人越來越多、鋼鐵水泥的面積越來越小。人類試圖通過砍伐移栽的方式來解決植物問題,但這並沒有什麽作用。任何被砍掉枝葉的植物都會在第二天長得比原來更繁茂、更占空間,而移走植物留下的空間則會很快被其他植物占。動物就更不用說了。詹妮弗至今還記得堵在辦公樓底下的郊狼群,大概花了三車警察和無數子彈才解決問題。

然後就到了那一天。

那天詹妮弗待在咖啡店裏寫文書。她喝著口味都和從前不一樣的咖啡,余光瞥見店員們正在費力地把十幾盆變成巨無霸的多肉植物扛到門外去,而耳中都是電視裏正在播放的關於海嘯和地震的消息。

正當她寫到一個過渡段時,窗外傳來了尖叫聲。詹妮弗一生都沒聽過比這更驚懼的聲音,它們不是從喉嚨裏發出來的,而是從靈魂裏發出來的。然後是哭聲,喊叫聲,很多很多的喊叫聲。她最開始以為是有人在外面進行恐怖活動——考慮到持槍率,這並不是什麽新鮮事——等她盡可能鎮定而迅速地躲到咖啡店的櫃台後面,才發現槍支並不是那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