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第2/3頁)

詹妮弗被這個解釋中自成一體的邏輯“征服”了,但她明白對方一定有自己的考量,放棄向大師學習的機會將來一定會後悔。於是在進電梯時她帶著恰到好處的神色,略有些不解地請教道:“關於野性你有什麽看法呢,保羅?”

羅佛西拍拍她的肩膀,沉靜地看了她一眼。

“怎麽,”他問,“你覺得我會像‘其他人’一樣,偷懶地用‘野性’和‘優雅’最膚淺的表現?找一個世界上最繁華的地方,讓模特騎一匹蠢透了的馬,或者抱著一個野獸,最好披著樹皮獸皮,其他地方一絲不掛,然後拍張照片說這就是自然和城市的強烈對比......”

詹妮弗想到那個畫面,自己先笑了。

“錯了,我的孩子。”羅佛西溫和地自洽,“在城市裏騎馬恰恰是被用爛了的尋常沖突,對攝影師來說這種作品不需要任何腦子,就像吃飯喝水那麽簡單。現在你若要拍個美照,那足夠了;但要想突入真正的時尚,那遠遠不夠——”

“——什麽是時尚?時尚就是讓人大吃一驚,然後感嘆:竟然還可以這樣?原來還有人這樣?這樣也太有範了。如果一樣東西能被人輕易猜到、隨手悟透、廣泛模仿,那它就不是時尚了。永遠是一小撮人在革新時尚,而大部分人在接受時尚。我們要做發現驚奇的人。”

詹妮弗大為震動。

這是她第二次以為錯了。

用“我以為”、“他總是”和“人們都說”去框定一位大師實在是件蠢事。

造型師理解地同樣拍了拍她的肩膀,帶著兩人從電梯朝演播室走。乘坐工作電梯上來的團隊成員扛著道具和他們會合,手腳麻利地開始完善臨時影棚。

詹妮弗發現他們對巨大的玻璃幕墻沒有進行任何處理,任由它以最原始的姿態屹立在那裏,漸漸暗下來的天光正在從窗外照射向窗內,打下頗為自然的光亮和陰影。

羅佛西迷戀窗戶光。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如果今天詹妮弗還膽敢鼓起勇氣用“所有人”這個詞,或者說她對羅佛西的預判還剩一次限額的話,那差不多就是在這裏了。)

保羅·羅佛西熱愛不同光源從窗外照射進窗內後造成的自然效果,他能在在拍攝前在腦海中設想出最後成品的雛形。

詹妮弗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千裏迢迢跑來這裏拍攝——

想想吧,模特面對窗戶就拍不到後面的景象,模特背對窗戶不論白天黑夜都得打光才能看清人臉,方向相反的自然光和打光絕對是場災難。

不過她也好,工作組也罷,沒人會傻到和羅佛西頂牛,或者說一些類似“我們可以在攝影棚拍,都是一樣的”之類的傻話,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位攝影大師會回答什麽——“不,那是不一樣的”。

詹妮弗決心將這個問題留到開拍之前再請教,她已經預料到今天的拍攝會是她在硬照表現力和理解上的一個分水嶺。難怪人人都想跟著大師學習,因為大師理論的熏陶就像想摘蘋果時有巨人幫著提供肩膀,想破窗而出時有錘子幫著砸出裂縫。

造型師把早就護送過來的衣服檢查完畢,招手示意她去擋板後更衣。今天瑪哈沒有跟來,只有小助理幫忙抱著原來的衣物。

《VOGUE》提供的服裝仍然來自香奈兒的贊助,據說對方在封推上也盡了一份力,看來布萊恩和品牌方談得很是曖昧。

這條裙子和野性半點關系都沒有,它從上到下都顯得極度精致,極度華美,極度優雅,極度獨特,貼身的裁剪和柔和的色調會讓任何女人渴望擁有它。

衣服大概是安娜·溫圖爾挑選的,她和羅佛西的思路完全一致,如果用泯然眾人的優雅服裝來襯托模特的野性,反而落入俗套了。

秉承著這個思路,造型師設計的發型、妝容和整體印象也同樣顯得別具一格。

所有工序完成後,詹妮弗仿佛又變回了當年的夢露,她穿越時空降臨在這個現代,穿著修身的白色魚尾裙,波浪大卷,天鵝脖頸,烈焰紅唇,迷人黑痣,同整個華燈初上的繁華街頭遙相呼應。

萬千奢靡拱衛的美人。

她風情萬種地朝窗邊走去,所過之處無不勾動著人們的心神。

羅佛西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仿佛在看上帝掌心的珍寶,緊接著將視線轉向窗外。天色已經暗到把外面的華彩全部凸顯,霓虹燈、街燈、車燈和大廈中的尋常燈火交織在一起,匯聚成璀璨的洪流,映照在窗邊的每一個人臉上。

太陽西落,無人點燈。

天色暗沉,無人點燈。

“看這些光,看啊。”

羅佛西輕聲說,他雙手托向窗外,接著保持著這個動作慢慢轉向詹妮弗,似乎要托著萬千燈火全部送到她的面前。

“看看它們,詹妮弗。”他說道,“光是有生命的,我可以在攝影棚裏創造出一些光影,但有些東西是人為打光無法創造的。窗戶光經過什麽才來到室內?陽光或許穿過了空中帶著薰衣草香味的風,午夜的燈光或許曾照拂過許多在小巷裏激吻的青年,而眼前的光,詹妮弗,他們穿過世界上最繁榮的廣場到達棚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