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她喜歡的那個阿闕?

尤玉璣沉默了許久。她開始自問,先將那些氣憤與委屈的情緒趕走,冷靜地問自己以前喜歡他什麽,又問自己以前對他的喜歡是幾分。

大多時候,她總是能清楚地弄清自己的心。

她隱約明白對司闕的喜歡源於最初的欣賞,和後來綿綿的憐憫。

是這樣的嗎?

尤玉璣眸中浮現一抹茫然,這種茫然越來越粘稠,黏黏糊糊地纏在她的思路上,讓她不能再冷靜思考。

尤玉璣長久的沉默,讓司闕擡著眼睛端詳著他。他盯著她的眼睛,從她眸中的細微變化仔細分辨她在想些什麽。

司闕忽然開始怕。

他怕她會微笑著搖頭說沒關系她不生氣。

——不在意才不會生氣。

他年少時有很多渴望的東西。他渴望不用每日都喝藥,渴望不必每日待在屋子裏,渴望去看看外面的山河湖川。曾渴望健康的身體,更曾渴望父皇與母後望向他的目光如看向太子哥哥那般。

直到他知道真相,所有的渴望都成了笑話。大概從那時起,這世間萬物便沒有什麽是他特別嗜好或想要的,連喜怒哀樂都成了一種奢侈。他開始煉毒,奇思妙想地換著法子來毒人。

他冷眼看著那些人千奇百怪的死狀,企圖刺激自己的感官,讓他擁有情緒,即使是惡劣的。

什麽都可以,什麽都無所謂。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活著或者死了於他而言並沒有太多區別。

面前這個女人,最初不過見色起意,後來她的溫柔於他不堪的過往而言又多了特別的意義。

他騙了她,更騙了自己。那些被她保護著的時日,簡直是灑了毒的溫柔陷阱,比他煉出的任何毒都要厲害。

什麽百毒不侵,不過是沒有遇到致命毒。

尤玉璣溫聲開口:“你為什麽還來找我?”

司闕盯著她的眼睛,竟可笑地不敢輕易作答,擔心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尤玉璣輕嘆了一聲,轉而彎了唇,眼尾裏也多了一縷勾人的瀲灩。她柔聲問:“舍不得?”

司闕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或許,連他自己對這份感情也存在質疑。在尤玉璣這裏,他麻木的人生裏多了些情緒。這些情緒的起伏曾是他一直在尋找的東西。他也不清楚換一個女人還能不能再給他帶來這種情緒的波動。

他是個賭徒,什麽都曾拿來下注。此時此刻,他握著籌碼卻遲遲沒有輕易放下。

尤玉璣忽地湊過去,吻了吻司闕的唇角。

司闕怔住,驚愕地盯著她的眼睛。唇角的溫柔蜜意是那麽熟悉。一瞬間,司闕的眼前浮現了許多往昔的畫面。

尤玉璣望著他,對他笑,輕輕一吻後便很快退開。短促相貼的一吻變得更加令人沉淪。

片刻後,司闕收了收神,重新望向尤玉璣,眸色漸深。平靜的眼波下,是他自己都不曾覺察到的波濤。

許久後,司闕緩緩開口:“狐狸精。”

頭一遭,他在她面前說出來。

尤玉璣嫣然一笑,原來他平常是這樣稱呼她的?

她擡手,指尖輕輕撫過司闕的臉頰,柔聲問他:“再不喚姐姐了?”

司闕抿著唇,凝望著她的神色。

他不懂她想做什麽。

“我姓尤,名玉璣,小名鳶鳶。今年十九,生辰八月二十二。”尤玉璣撚著一縷司闕落在肩上的發,慢悠悠地纏在指上,一圈又一圈。

她悠悠望過來,柔聲:“真的不再喚姐姐了?”

司闕忽然擡手,用力地握住她纖細的皓腕,纏在她指上的發絲徐徐散開滑落下去。

瞧著司闕面無表情的面龐,尤玉璣輕笑了一聲,望著他開口:“我有些渴,給我倒杯溫水。”

司闕仍舊保持著緊握她手腕的姿勢,沒動。

尤玉璣也不急,眉眼溫柔地含笑望著他,耐心地等待著,直到她皓腕上的力道逐漸松了。

司闕起身下了床,走到屋中的方桌旁倒水。

尤玉璣悠悠望著司闕的背影,眉眼間的溫柔淺笑稍微淡去了些。

她剛剛試過了——

她在他唇角落下一吻時,仔細分辨自己的心。沒有厭惡和抵觸,和以前與他親昵時的感覺差不太多。她便知道自己是喜歡他的,拋開那些柔情的憐憫,還剩些喜歡。一些說不清緣由的、更純粹的喜歡。哪怕只是身體的喜歡,也的的確確存在。

雖然這種被剖開的喜歡,不太多。

至於他為什麽還過來尋她?至於他以前和現在對她到底是怎麽想,既重要也不重要。

她問過自己的心了。

她對他仍然存在的喜歡,是最重要的。

看著司闕倒完水轉身走過來,尤玉璣坐起身,接過他遞來的水。

“多謝。”她先倒一聲謝,才小口喝了一口。溫水入口,她的眉心立刻微微浮起一層不悅。她擡起眼睛來,仰望著立在身前的司闕,虛弱的聲音裏溫柔仍存:“有些涼,幫我去外間喚人重新燒一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