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棺中鬼夫(19)

淮峰家道落魄前, 祖上也是當過官的,爺爺還是秀才出身,一生很癡迷於古董,自小的熏陶下, 淮峰也練就了對古物一定的鑒別能力。

他很確信床下那些古籍非仿物或贗品, 確實年代悠久, 尤其是裏面關於那位能夠永生的“祁玦”的畫像。

畫的惟妙惟肖。

他來往送信那麽久, 祁玦那張臉又分外出塵, 他如何也不會認錯。

一時心緒振奮又復雜,還是努力壓制著種種疑慮, 先做手頭的事——當天就出發帶上林副官的親筆信和遺體,開始了前往峨山的行程。

林副官的幾個忠心部下自願與他同行,他們以前頗受林副官照顧, 也想親自送林副官一程。

淮峰又帶上幾個自己的人, 速速出發了。

只是後來祁玦見到林副官的棺材, 反應與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在淮峰的印象中,這個男人幾乎沒有喜怒哀樂,除了每次收到信嘴角會禁不住地那麽微微一抿, 其余時候再也沒有任何表情,也是心裏對這個男人的印象一直如此,在之前看到那些古籍裏關於祁玦的部分後, 也不會特別難以置信,因為對方確實不像所有他遇到過的所有年輕人, 可說像老人,那倒也不是,到底像什麽?淮峰腦子裏出現的是懸崖邊一塊習慣了風雨雷震後,巍然不動的石頭。

那日風和日麗, 連續數日的雪停了,還出了太陽。

他剛到峨山的山腳下,就見到了那個男人。

對方像是在那裏等了很久,周圍地上都堆了一層枯葉和積雪,唯獨他鞋子的邊緣是扁平的泥土,黑色長衫沾滿了樹上落下的雪,肩和發上,皆是霜白。

如果不是這人的目光在他出現後就一直緊隨著身後的馬車和棺材,他都要懷疑那是不是一座精雕細琢的石像了。

淮峰頓時下了馬,揮手讓人先把棺材運過去。

心裏那番準備好的節哀順變還沒說,那道巍然不動的人影突然伸手,便將剛越過山腳界限的馬車拉住。

前頭的馬仿佛被定住了,一動不動,卻躁動地亂叫起來。

駕車的漢子回頭:“哎,這邊可不好停……”

話沒說完,只見那男子的另一只手直接過去打開了棺材。

“……”

眾人臉色煞白,嘩然而起。

淮峰伸手示意他們安靜,那邊馬夫察覺不對勁,也閉嘴不敢出聲了。

林間的冷風靜止了。

淮峰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天的光景,曾經隨意一個眼神就能讓他大氣不敢出的男人,沉默望著屍體幾秒後,突然就在棺材前哭了,淚流得比他這輩子見過的還多。

男人的哭是無聲無息的,一邊哭一邊小心翼翼將裏面的屍體抱出來。

也就是在那一刻,淮峰忽然感受到了殺意。

一股能讓他完全意識到自己渺小存在的恐怖殺意,與人面對面廝殺對抗時的量級全然不同。甚至讓他冒出了個無比荒唐的想法——這個人或許真的是神,能輕易主宰所有人的生死,卻未必是慈悲的。

刻在骨子裏的生存本能讓他迅速上前解釋林副官的死因——是意外。

他說得口幹舌燥,為了說明真的是意外,連對方死前具體做了什麽,都一五一十講了,半點兒不漏。

說完便緊張低頭等待著,等了許久也不見回音,終於忍不住擡頭看去。

這一看,淮峰渾身血液都涼了。

壓著厚雪的樹下,男人俯身,正吻著那個已經死去多日的人,唇無比用力地貼著另一片唇,臉上浮出瘋狂之態,霜睫下的目光沉郁非常,他盯著林副官沒有慘白的臉,說:

“師弟,你騙了我。”

淮峰狼狽上前,要阻止他對林副官的屍體做出這種折辱之事,可還沒摸到棺材,轉瞬便被一股掌風狠狠推開,在地上連滾兩圈,手上拿著的那封信也突然不見了。

一群人過來攙扶,馬夫也嚇得跑了。

他渾身酸痛地站起身,見男人拿著那封信,直接當場拆開看起來。

看完後,薄唇一抿,竟慢慢笑起來。

淮峰被眾人拉著匆匆往後退。

那笑簡直比哭還要讓人惶恐害怕。

眾人只後退了五六步,那邊的人已經收了信,抱著屍體轉身走遠了。

所有人都沉默起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淮峰沒追過去,也不敢追去,對他們隨意解釋一番,原路返回。

天有不測風雲,那時的淮峰怎麽都沒想到,只不到一個月,省城這邊就發生了巨變。

司令被人暗殺,他當時正帶人運送糧草,糧草意外被劫,各種情況頻出,燕城的那位都督也不知怎麽就把一堆罪名推到了他們司令這邊……他的小隊被追殺,罪名一樁樁,說他們在省城幹盡了壞事,像土匪一樣見了錢和糧就搶,現在商人自發募捐來的糧草被劫,更是為了獨貪自導自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