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章、王八坨子

此年十月二十九日。

自鹹陽至潼關,三百裏路程,若是騎兵急行軍,不過二日便可至。

而此前因為四位校尉彼此之間牽制,所以他們每人都只留有兩個營拱衛鹹陽,主力部隊盡在於外。

鹹陽雖然是雄城,可誰都知道,在平原之處守這樣一座城市是極為艱難的事情。

劉遇精於兵法,故此才覺得,現在是一次速勝的良機。叛軍與嬴吉不同,他們控制的只不過是鹹陽這座都城,並沒有天子這個大義的名分,若是失了鹹陽,別的不說,象唐、白一般轉而投靠嬴吉的營正就會接二連三地出來。

他對情勢的分析,也得到嬴吉與謝楠的認可,故此,在簡短地討論之後,他們便下定決心,立刻兵發鹹陽,乘著叛軍主力未曾集結的機會,先將鹹陽城取回。

只不過,出於謹慎,嬴吉禦駕親征的打算還是被拒絕了。

另外,唐、白二人也被任命為先鋒,帶領本部率先出發,前去與他們舊日同僚交戰。這樣做一是劉遇、謝楠還不完全相信唐白二人,不敢將之放在潼關或者函谷關這樣的要害之地,二來也是借助他們來對叛軍施加影響,爭取更多的叛軍投靠。

潼關之中,只留下羽林郎一個營拱衛嬴吉。

大軍開拔之後,嬴吉百無聊賴,心中又緊張前線戰事,便欲行樂排解。他在潼關左近射獵——他所帶的護衛不多,卻也有三百余人,因此所到之處,煙塵滾滾,人喊馬嘶,將那些飛禽走獸驅趕出來,而後嬴吉便縱馬追上,彎弓射獵。

連續射著兔、獐數只之後,嬴吉甚是不滿意,在追一只獐轉入山道之後,他暫時休息,對著左右道:“朕聽聞古代有位的君王,一日之間便射殺三百八十三只兔子,朕為何就做不到?”

“陛下想要做到這個,其實倒也不難。”此時有人接口道。

聲音不是從嬴吉這邊傳來的,而是來自山道對面。

嬴吉一愣,護衛們將他團團護住,嬴吉這才擡眼向那邊望去。

只見山道斜對面一塊巨石自山體突了出來,宛若屋檐一般,一個道人盤膝坐在那巨石之上,正含笑相望。

嬴吉見此道人,隱約有些眼熟:“道士何許人也,為何在此處?”

“貧道孫尹,曾在鹹陽白雲觀修行,後來覺得市井噪雜,難以靜心,便來此結廬。”那道人欠身行了一禮,“貧道在此餐風飲霞,或許所處位置太過隱秘,陛下此前竟然未有發覺。”

在這孫道人出聲之後,嬴吉的護衛便已經舉弓向他瞄準,但他面對箭鋒,卻是侃侃而談,不為所動。

“哦,道人在山中修道,可修出了什麽神通?”嬴吉心中雖然覺得有些太巧,但自恃身邊不乏壯勇之士,因此倒不畏懼,開口問道。

“陛下說笑了,神通之言,乃是陰陽家偽作道家裝神弄鬼罷了,我道家養氣,求的是長生久視,卻不是欲賣弄於人前。”孫尹說到這,凝視嬴吉,然後眉頭一皺,“不過,貧道也曾經隨陰陽家河洛派求術,於相面蔔噬之術頗有心得,不知陛下是否要試上一試?”

嬴吉聽他前面一句,還道是一位真隱逸,但聽到後面一句,不禁啞然笑起:終究還是要在自己面前作一番賣弄。

“道人不妨為朕看看。”嬴吉道。

“貧道已經看了。”孫道人道。

“哦,不知道人有何所得?”

“陛下請恕貧道直言之過……以貧道觀之,陛下當有災厄迫在眉睫。”

嬴吉身邊衛士頓時怒喝:“大膽,道人休得胡言!”

嬴吉卻是一擺手:“自古欲惑人心者,無非以二術為之,其一是以利欲熏其心,其二是以恐嚇亂其意,道人所為者,便是其二也。”

道人笑了笑:“陛下所言甚是,可惜,可惜。”

他若是自我辯解,嬴吉或許立刻就下令衛士們將之射殺了,但他卻認同嬴吉的話,承認自己是在以恐嚇亂嬴吉心意,這反讓嬴吉生出好奇之心。

“道人所說可惜為何?”嬴吉問道。

“貧道所說可惜,是陛下見識、聰慧,皆有一代明君之資,若得天時,只怕聖祖皇帝也未必能及得上陛下。畢竟陛下起自民間,知民間疾苦,生性豪邁,敢於用人,又得名師指點……”

“說可惜之處。”嬴吉打斷了對方的話語。

“可惜之處就在於,陛下未得天時啊。”

道人說到此處,撫膝站起身來,嬴吉身邊的士卒警惕之心大起,嬴吉本人卻是夷然不懼。

“道人還識天時?”

“貧道曾師從張衡,張師是陰陽家觀星一脈大宗師,貧道學得一點皮毛,卻足以明斷天時了。”孫道人說到這,彎腰一揖首:“陛下,若遇災厄,可向東去,遇山莫行,遇路則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