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章、充作鷹犬

敦煌郡。

馬躍將酒杯推到一邊,整張臉上都是頹色。

若趙和再看他,很難相信這竟然就是當初那義氣風發的悍將。

便是常晏,再見到馬躍,也很難相信,僅僅相隔二十日,他便成了這副模樣。

“將軍,將軍!”

馬躍身邊隨侍的一名文官見他將杯盤都推到地上,對著那一地狼藉在那裏發呆,忙上前喚道。

馬躍雖然爵位封了侯,但是他的官職還只是敦煌校尉,連雜號將軍都不是。可在中樞政變之後,天下群雄紛紛自己給自己加官職,馬躍也不例外,給自己加了一個鎮西將軍的名號——他還不太敢用征西將軍,用鎮西將軍實際上是在向新的朝廷中樞表達自己的心意。

只要你們穩住,我就替你們鎮住西方,趙和便是想有什麽舉動,先得過我這一關才行。

也正是有這種暗藏的心意,所以在常晏到了敦煌之後,馬躍雖然對其以禮相待,卻軟禁在此,並且隔絕中原與西域交通,不讓中樞政變的消息傳到趙和那裏去。

但事情的發展與他的想象有些不一樣。

先是被放歸洛陽的司馬亮竟然擺脫了監視之人,然後九姓十一家中有半數被動員起來,到處散布有關天子身份的消息。到這個時候,馬躍便知道情形有些不對,他放走了常晏,甚至還為其安排了隨從保護——畢竟只要他扼住玉門與陽關,趙和對他就必須客氣一些嘛。

然後常晏前腳才走,馬躍便得到一個消息,在他觀望之時,天下諸郡中有三分之一都聲討中樞,打出了“清君側”的旗號,要為大將軍曹猛報仇。

馬躍覺得這就有些搞笑了,因為這第一批聲稱為曹猛報仇的人,竟然多是九姓十一家的老人,而不是曹猛所任命的軍中將領。在曹猛治政的時期,他們是曹猛打壓的對象,哪怕積功多年,也不得升遷入中樞,如今他們卻要為曹猛報仇了。

憤怒之中的嬴吉不顧反對,將原本許諾放掉的曹猛家族盡數族誅,而這進一步激起了反對之聲,特別是曹猛安排在軍中的將領們,原本他們便心存猶疑,此刻便暗下決心,紛紛加入到清君側的隊伍之中來。

馬躍雖然沒有多少政治頭腦,卻也不明白,在收拾曹猛時英明果斷的天子,為何在對待曹猛家人的問題上犯了大錯——那些反對者不就是指責他並非太子勝遺孤而是曹猛之子麽,不就是說他並不是真正的銅宮遺孤而是僭位偽帝麽,天子這番舉動,反而加深了人們的疑慮。

或許天子此時很是自信,覺得自己將南北二軍掌控在手,握有天下兵力之大半,故此不必在意那些地方勢力吧。但他還是低估了曹猛在軍中的影響力,曹猛家族被殺的當天夜中,鹹陽城北軍便率先叛亂。

這又涉及到長期以來的南北二軍的矛盾。大將軍之時,包括羽林軍、北軍在內的大多數中樞部隊都屬於大將軍之下,待遇優厚,而南軍則屬於太尉李非治下,待遇稍弱。此時曹猛既死,天子要仰賴李非來控制軍隊,故此重用南軍,南軍諸將調至北軍任要職,而北軍原本諸將就心懷猶疑,再被有心人一煽動,頓時發作起來。

李非派到北軍中接管權力的諸將一夜之間被殺盡,嬴吉甚至被迫離開鹹陽東狩,鹹陽落入原本北軍的四校尉手中。馬躍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曾經以為是自己的機會,當即起兵攻擊隴右,借口是現成的,他要去解救天子。但是讓他意外的是,北軍的反應極快,他的軍隊才至天水,便被北軍突襲,馬躍雖然是力戰脫困,但損失卻是極大。

而且北軍還乘勢進入武威,將馬躍壓回敦煌。此時馬躍才驚覺,自己所處的位置極是不利,失去關中的支持,他連養兵的錢糧都難以自給。

此次挫敗,讓馬躍深刻地認識到自己能力的極限。他是一員勇將,在戰場上不缺乏敏銳的直覺,也通曉軍事兵法,但涉及到戰略層面,他有巨大的不足。

這個自我認知,再加上處境不利,讓馬躍借酒銷愁,連著幾日都是如此了。

“無事,無事,再給我上酒……”馬躍打了個呃,向那文官說道。

文官憂心忡忡,對著大氣都不敢喘的軍士們使了個眼色,軍士們慌忙開始打掃清潔,但清潔到一半,外邊突然傳來短暫的喧嘩之聲。

馬躍聽得這聲音,頓時暴怒,厲聲喝道:“誰在軍中喧嘩?帶來斬了!斬了!”

外頭腳步聲傳來,片刻之後,一群人擁了進來。馬躍仍然在埋頭飲酒,醉眼朦朧地擡頭一望,沒有看清楚是誰,只見著約是十余名穿著甲衣的軍士,當即喝道:“斬了沒有?”

“兄長!”來人中的一個呼道。

馬躍覺得這聲音耳熟,不過也不意外,因為他軍中將領,多半出自馬氏一族,不少都是他的堂弟或者族弟,都呼他為兄長。因此,他也不曾仔細分辨,只是舉起手來擺了擺:“沒事沒事,我並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