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章、夏至之日

因為北地苦寒的緣故,夏至對北州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節日,這裏的農作物生長,與這個節日的來臨有密切關系。

所以往常物資充裕、軍情又不是那麽緊張的時候,大都護府都會發布命令,夏至期間取消宵禁,同時張燈結彩,允許民間舉辦各種慶祝活動。

今年方經大戰,傷亡頗多,而且哪怕有這支粟特商隊到來,北州的物資也遠談不上充裕,因此都護府雖然也宣布夏至之夜取消宵禁,但卻沒有說要舉辦慶祝活動。

饒是如此,趙和還是從百姓們身上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歡慶氣氛。

最先有這種氣氛的顯然是孩童們,他們將難得的新衣穿了出來,眼巴巴地望著集市上攤販們擺出來的糖人、面人和各種小吃,或者是圍著那些諸如陀騾之類的玩具打轉兒。也有頑皮的孩童們手執木頭刀槍,在街頭巷尾玩起“誅犬戎”的遊戲。

然後便是北州堅強的女子們。在靜默了許久之後,趙和終於聽到她們的歌聲,北州也唱秦腔,只不過秦腔裏夾雜了少許胡調,歌詞也與鹹陽或齊郡有所差別,哪怕是唱給情郎聽的,也總是離不開戰事。

集市中聽到這樣的歌曲,總讓趙和心中有些酸楚。那些才十四五歲的小娘子,她們跟著阿娘、姊姊們學唱著這些曲子,卻不想到父親和姊姊的情郎,很有可能已經倒在了戰場之上,只有在夢中,才會回到阿娘姊姊的閨房。

原本不該如此。

“犬戎人當真可惡!”諸葛明隨他一起上街,聽了之後也不由得感慨道:“若無犬戎,哪會有這等事情?”

“你這是站在秦人這邊才會這樣說,若你和我們一般,往來於秦人和犬戎之間,未必會這樣說了。”一個聲音突然在二人身側響起。

趙和側臉去看,正是那位粟特商隊的女主人伊蘇斯。

“我是秦人,自然站在秦人這邊。”諸葛明冷笑道:“犬戎,禽獸也,他們死得活該。”

伊蘇斯目光從他面上移到了趙和身上,然後輕聲唱起了一首曲子。

這曲子是用犬戎語唱的,甚是悲涼,趙和懂犬戎語,聽明白了其中的內容,大意是“秦人出了長城,使我孩童吃不到麥糖,秦人出了陰山,使我新婦施不得粉黛,秦人深入草原,使我食無牛羊,秦人深入大漠,使我失了父兄”。

趙和眼睛眯了起來。

他了解過犬戎,但和犬戎普通牧民並未有太多接觸,在他看來,所有的犬戎都是敵人,殺盡就是。

但伊蘇斯唱的這首蒼涼的犬戎俚曲,卻讓他免不得意識到,犬戎人……也都有自己的想法。

“顛倒黑白,是非不分!”過了一會兒,趙和才緩聲道。

“哦?”伊蘇斯有些訝然。

“在大秦立國之前,犬戎便屢屢入侵,那歌中所言麥糖從何而來?不過是當初犬戎視中原之人如同莊稼,每每入侵,掠去麥子,然後熬制成糖。強盜以搶奪之物來喂養自家的孩子,養出來的只會是小強盜,而被搶者反抗、反擊,在強盜家人眼中,倒成了不應該的事情……”說到這裏,趙和冷笑了一聲:“伊蘇斯,若是沙漠中的盜匪搶你財物,被你的護衛所傷,他的家人跑來責怪你們不該攜帶刀槍弓箭,你會怎麽回應他?”

伊蘇斯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道:“這個,犬戎與你們的是非曲直,我不能做評價,我只是商人,只想著大家都不打仗,這樣我們的商隊才可以平平安安行走四方。”

趙和瞄了她一眼,這個粟特商隊的女主人,未必只是一個簡單的商人。

旁邊諸葛明忍不住插嘴道:“你在這裏替犬戎人說話,不怕北州之人將你趕走麽?”

伊蘇斯笑了起來:“自然不怕,北州人知道,我與他們做生意,我也與犬戎人做生意。事實上,若非經過犬戎人許可,我這商隊也不可能輕易進入北州。”

看到諸葛明訝然的表情,伊蘇斯意味深長地道:“有的時候,你覺得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敵,未必就真的不能並存,相反,他們之間,可能會有默契。”

諸葛明心中疑惑不解,不由得看了看趙和,趙和點了點頭,他明白象伊蘇斯這樣粟特人的真正身份,他們遊走於諸多勢力之間,和每個勢力都交好,而就算是北州與犬戎這樣的死敵,彼此之間也會有些暗中的聯系,需要伊蘇斯這樣的中間人。

“當真是……”諸葛明想了一會兒,也不知用什麽詞語來形容這種情況。

“來自大秦的貴人,我的夢想是有朝一日,帶領一個最大的商隊進入鹹陽,據說那是天底下最大也最繁華的城市。”伊蘇斯向著趙和行了一禮,笑盈盈地道:“希望那一天到來之時,貴人能夠做為主人招待我,為了在那一日能夠見到貴人,我可以免費給貴人兩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