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汝何物也

王無忌揚聲說話,舉座皆靜。

便是張選,也不曾想到他會這樣說。

雖然不算是太過失禮,放在文人當中,甚至有可能當作一樁風流韻事成其美談,但是,這是西域,而他說話的對象,又是大秦的公主,於闐的女王。

哪怕誰都知道清河這個於闐女王是怎麽回事,可在禮儀上,是不允許被輕慢,更不允許被調戲的。

王無忌這可以說是自找沒趣!

更何況,清河公主身邊的男人,可是陳殤,那個在鹹陽城中就以肆無忌憚出名的家夥!

為了清河,他可以遠赴西域,可以手刃名王,可以棄祖宗墳丘於不顧——再殺一位出身九姓十家的王無忌,又有何不可?

反正他都殺過了一個孫謝了。

但從大將軍的立場上來說,卻又不能讓陳殤殺王無忌,畢竟王無忌來擔任這個西域副都護,在某種程度上說,是為了維持朝局脆弱平衡所需,這一殺,有可能威脅到朝堂上的安全。另一方面,王無忌這個副都護,也是朝廷派出來的監軍,殺掉監軍,豈不是有不臣之心?

所以張選頓時瞪圓眼睛,看向陳殤。

果然,只見陳殤這廝嘴角浮起獰笑,一手便握在劍柄之上,擡身就要從氈毯之上站立而起。

幸好,這個時候,一只手伸過來,將陳殤按住。

戚虎臉上帶著笑嘻嘻的神情,然後向著清河那邊一呶嘴。

陳殤看向清河,發覺清河面上仍然是笑吟吟神情,沒有絲毫憤怒。

她起身向著趙和先是一福:“我知道趙侯是我的大恩人,我欠趙侯諸多,無以謝罪,只能敬幾杯酒,聊充舞女歌舞以娛。”

她緊接著又向是張選一福:“張公替天子與大將軍兩度西行,遠道辛苦,我都看在眼中,於闐偏僻之地,物產不豐,我唯借以故鄉之酒,聊作待客之道。”

她說到這裏,王無忌心中已經覺得不妙,若只是區區隨侍美人,怎麽能這樣落落大方地說話?

清河緊接著向俞龍、戚虎、李果等諸人行禮:“諸位都是大秦英傑,前途遠大,只因為與我家那個不成器的男人結交,遠涉流沙,慨然赴死,我為弟妹,當替我家那口拙舌笨心蠢的男人禮敬一表,多謝諸位兄長賢弟。”

她說到這裏,王無忌手中的杯子就已經當的一下跌落下來。

這個時候,他哪裏還能不明白清河的身份?

他出自家規森嚴的世家大族,鐘鳴鼎食禮儀井然,哪曾想到清河以堂堂公主之身,竟然會拋頭露面歌舞敬酒,他原本猜想之中,這個舞女的身份再了不起,也不過是清河身邊的使女罷了。

此時他口中發苦,但目光卻凝聚起來。

他用眼角余光看著陳殤,見陳殤被戚虎按住,稍稍放心。

然而清河已經行至他的面前,雙眉一豎:“汝何物也,敢要我,大秦清河公主,西域於闐女王,鹹陽四惡之首陳殤家的娘子給你敬酒?莫非你以為,我家夫郎手中之劍,斬不得你這跑來摘桃子撿便宜的衣冠猢猻麽?”

說完之後,清河手中的酒杯一擲,一杯酒全部潑灑向王無忌。

王無忌橫臂去擋,酒杯砸在他的胳膊上滾落在地,而酒卻灑了他一頭臉。

然後清河甩袖旋身,怒而邁步,揚長離去,連回嘴的機會都沒有留給王無忌。

王無忌唯有在其後彎腰行禮。

他再直起身時,看到周圍眾人,無論是隨趙和早先來到西域的諸人,還是跟隨著張選與他來西域的諸人,一個個都是對他視若無物。

他心中凜然明白,經此一事,自己在這草草設立的西域都護府裏名聲掃地,哪怕冠有副都護之名,但實際上卻沒有幾個人會聽他的了。

王無忌心中既是羞惱,又是憤怒,他瞪向張選,張選分明是認識清河公主的,若是給他一點暗示,他也不會有此戲謔之語,更不會受此羞辱。

這一路上來,張選待他甚是親熱,可到了於闐之後,他才意識到,對方這一路上不過是敷衍應付他罷了,如同大將軍對九姓十一家始終懷有戒心甚至是有意鏟除一樣,張選同樣看不上他這個九姓十一家的成員。

“你……我……”他立在那裏,卻無人理會他,這讓王無忌怒意翻騰,卻找不到可以下的台階,一氣之下,當即離席。

在他身後,他聽到陳殤哈哈大笑的聲音,不僅如此,隱約陳殤還說了句“我最喜歡便是陳殤家的娘子那一句,嘖嘖,鹹陽四惡之首……哈哈哈哈,不怕你們官大爵高,我終究是鹹陽四惡之首,喝,喝!”

王無忌停住腳步,回過頭,看了陳殤一眼。

此次張選來此,帶來的旨意裏除了官職任免,也有爵位升遷,俞龍、戚虎諸人,都得到了關內侯的爵位,唯獨陳殤什麽爵位都沒有。現在想來,卻是這廝收獲最大,畢竟連清河公主都不明不白地成了他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