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為我犧牲

康彥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

他早就應該知道,秦國既然重回西域,如何會不留後手?

他就不該相信犬戎,甚至若有可能,他應當投靠秦人——反正想要成為西域霸主,由犬戎人支持還是由秦人支持,對他來說沒有什麽區別。

而且,秦國遠在東面,對莎車來說構不成什麽威脅,他們無非就是要莎車如同二十余年前那樣,派個人質去鹹陽,然後定期獻上幾匹駱駝、好馬,便能夠安安穩穩獲得商道,自己當真是被駱駝尿澆多了,怎麽會想到去與秦國為敵……

但是痛恨完全沒有用。

康彥是被親信強行帶著沖了出來——為了能夠奪取逃跑之路,他的親信甚至還揮刀砍了自己人。

這一戰,讓康彥失魂落魄,也讓他終於意識到,無論是面對犬戎還是大秦這樣的“超級大國”,莎車這樣的小國根本沒有什麽抵抗的余地。

甚至連想都不要想。

只不過教訓來得太過兇殘,康彥的痛恨與懊悔已經無濟於事。西域諸國聯軍的崩潰,簡直就象是一座沙堡的崩塌,從開始之後就無法遏止。

就是制造這一切的馬越本人也愣住了。

嚴格來說,兩軍還沒有交鋒,秦軍不過是射了一輪弩箭,正準備要用繩套掀開柵欄,結果對方就自己先崩潰了。

馬越只愣了一瞬,他從對方崩潰的情形判斷出,這是真正的潰敗,而不是誘敵之策。這樣的機會,以他指揮騎兵的能力,若不能抓住,那他就沒有面目回涼州了。

於是接下來的戰事,便順理成章。

如馬越所想的那樣,他花費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就將西域諸國聯軍徹底打垮,在追亡逐北的過程之中,莎車人為主的聯軍伏屍十余裏,幾乎超過一半被陣斬。

一次戰役,陣斬敵人超過半數,這不可不說是大勝。

但馬越還有些不滿意,他還希望在這一戰中擒獲莎車王——他此前聽說過,趙和在與銀城王妃的那一仗中,讓銀城王妃跑了,他可不想犯同樣的錯誤。

因此康彥就心驚膽戰地發覺,自己已經逃出了二十裏,可身後仍然有一隊秦軍在窮追不舍。

雙方的戰馬都已力疲,馬越這隊人甚至將富貴的馬鎧都扔了以減輕戰馬負重,時不時就有力竭的馬倒下去再也站不起來。相對而言,極力逃跑的莎車人遇到這種情形更多一些。

讓康彥稍稍心安的是,秦人雖然窮追不舍,可是雙方的距離並沒有因此縮短,而且跟上的秦人數量似乎越來越少,從最初的足有五六百人,到現在不過是一兩百。若不是清楚自己的親衛們已經膽寒,康彥都有些想要回頭先打上一仗,將這些秦人驅回去然後再從容逃走了。

但就在這時,他看到前方一小隊人馬的腳步放緩了。

正是搶先逃走的皮山王。

皮山王搶先一步逃遁不假,但是他的部下比起莎車人還要不堪,因此雖然先逃走,可還是被康彥漸漸追上。康彥覺得自己若是超過皮山王,那麽秦人肯定會先追著皮山王,與他糾纏之間,自己就可以乘機逃得更遠。但他才生出這個念頭,就發覺皮山王的隊伍陣形有異,他心念一轉,頓時明白,立刻厲聲叫道:“你敢!”

皮山王有什麽不敢的!

皮山王自然也有自己的算盤要打,此次他追隨康彥而來,一是因為犬戎的號召力,二是因為莎車國的壓迫,三則是貪圖於闐的領土——無論什麽原因,他與於闐或者秦國,並沒有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故此他在逃出數十裏之後,想到經此一戰,所謂的聯軍勢必分崩離析,而秦國既然派了大軍來西域,那麽必然要對參與聯軍的諸國朝廷清算。皮山國小力弱,面對清算怎麽才能求生?

當然是出賣別人,換取自己生存啦!

想明白之一點,皮山王便將主意打到了康彥身上,以聯軍領袖作為禮物,換取大秦的寬容,這筆買賣肯定做得。

所以當他發現康彥跟在自己身後之後,便開始下令放緩,準備替秦人攔住莎車人。有什麽樣的王者,便有什麽樣的臣民,他的部下與他的心思一樣,既然能夠靠出賣莎車人來換取秦人的寬恕,為何還要拼死拼活逃走,而且就算逃回皮山,誰知道秦國的大軍會不會尾隨而至?

因此得到他的命令之後,皮山這區區兩三百騎倒是煥發出勇氣,他們紛紛撥轉馬頭,反向莎車人沖去。

即便是這樣,皮山王覺得還有些不妥,他看了看周圍,發覺自己的一名親衛穿著件黑袍,當即下令:“脫了衣服,當作旗幟!”

那親衛會意,頓時解了自己的黑袍,用矛撐了起來充作旗幟,看起來倒有幾分象是秦軍的黑旗了。

他這邊旗幟才舉起,那邊已經與莎車人戰到一處了。雙方都在逃跑過程中累得半死,因此彼此之間的爭鬥看似很激烈,但實際上大多數傷亡都不是戰鬥所致,反倒是馬兒失蹄或者人力衰竭,導致不少人跌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