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章、能奈我何

正當曹猛夫婦為了是否擇趙和為婿而爭吵之時,丞相府,看起來象是在打盹的丞相上官鴻瞪圓了眼睛。

身為丞相,哪怕其事權被曹猛侵奪得厲害,但畢竟是文臣第一人,上官鴻在朝中怎麽會沒有自己的耳目眼線。

同樣,他雖然一向“鎮之以靜”,但為相近二十年,再怎麽不爭不搶,朝中也都是他的門生幫吏了。

“這麽說來,赤縣侯真的殺了於闐王,還將清河公主捧上了於闐女王之位?”

他長長的壽眉垂下來,幾乎要擋住視線,不過壽眉下的眼神,卻清亮得出奇。

“正是。”在他面前,侍郎陳運恭敬地垂手而立。

“呵呵,呵呵。”思考了一會兒之後,上官鴻發出兩聲意味不明的澀笑,然後長嘆了一聲。

“老夫就知道,這位……不是一個安分的主兒,因此當初老夫才與大將軍達成默契,將他趕出鹹陽城,先是放到齊郡,結果他生生將稷下書院變成了他的趙和書院,然後拘在鹹陽,他又借和親之事沖出樊籠……把他打發到西域那不毛之地,他竟然以區區三十六人屠犬戎、代於闐、立女主……”

上官鴻看著陳運緩緩說道,言語之中,頗為無奈。

“若其人在烈武帝之時,必是一時名將,但此時國力疲弊,他這麽做,恐怕於老師休養生息之策有礙。”陳運緩緩道。

上官鴻微微點頭,這確實是他的一塊心病。

當初趙和在鹹陽之變中的表現,他甚為欣賞,雙方還暫時達成同盟,但旋即他立刻趙和的不確定性太強,所以變了心思,轉而壓制起趙和來。

若以私誼而論,他與趙和,並無私怨,有的只是對於朝政政策上的分歧。

“現在想來,還是應當將之拘在鹹陽城中,在鹹陽城內,他再折騰,終究在眼皮之下,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按住,如今到了西域,鞭長末及啊……”上官鴻嘆息道。

“老師或許還可以如齊郡一般,順勢而為?”陳運問道。

陳運心裏對趙和的折騰能力是很佩服的,但他更佩服自家老師“順勢而為”的能力。趙和在鹹陽折騰,讓老師乘師與大將軍一起,擁立了趙吉為帝,他在齊郡折騰,又讓老師將袁逸這個關鍵人物推到了稷下學宮這個關鍵位置上,在某種程度上說,趙和的所作所為,其實都是為老師與大將軍做了嫁衣。

“在疆域之內,順勢而為容易,出了玉門關,想要順勢而為就難了。西域之事,不是赤縣侯這樣能折騰的人,如何可以輾轉騰挪無中生有,做出這樣一番局面?現在老夫就是安插一個人去取代他,群狼環飼之下,誰又能比他做得更好?更何況,還是那句話,鞭長末及,老夫派個人去,赤縣侯便會乖乖交出於闐?他手下那些驕悍猛士,誰又會俯首聽命?”上官鴻搖著頭道。

“赤縣侯再跋扈,若以朝廷大義的名份讓他歸鹹陽……只說回鹹陽敘功升爵,想來他不會拒絕吧?”陳運道。

上官鴻瞥了他一眼:“你呀,朝廷大義的名份……我會用,赤縣侯也會用,他若是以西域局勢不穩,請求推遲入京,如之奈何?”

陳運一揚眉:“若真如此,大將軍必削奪其權柄,沒了朝廷支持,他便是全身膽氣,又如何能在西域立足?”

“這就是因小而失大了……經營西域,乃是今後二十年之國策,為召回赤縣侯而亂西域國策,你覺得大將軍是先奪其權柄,還是先與老夫反目?”上官鴻仍然搖頭:“赤縣侯去西域,跳出棋局另下一子,他已經不再是棋局上的棋子了,他如今……勉強也可以算得上一位棋手了!”

陳運吃了一驚:“老師未免太過高看其人了?”

“你啊,少與九姓十一家的人勾聯於一處。”上官鴻扶著身邊的侍從站了起來:“我曉得九姓十一家的人恨赤縣侯,想要將赤縣侯召回鹹陽定是他們的建議……你不過是陳氏旁支,到如今這個地步,陳氏並沒有給你多少支持,你要明白天下大勢!”

他說這番話時,陳運微微彎腰下去,只覺得自己背上汗水涔涔。

保持拱手施禮的姿勢許久,陳運也沒有直起腰。

他沒有想到,自己這位已經年邁的老師依舊慧眼如炬,將他暗地裏的一點勾當看得一清二楚。

但老師說得輕巧,他身為穎川陳氏家族的一員,哪怕只是偏遠旁支,哪怕從宦之時與寒門一般沒有得到宗族太多的支持,但他內心深處,還是很清楚自己與宗族的利益是緊密捆綁於一處的。

而且……他到了侍郎之位,基本上就已經是上官鴻支持的極限了,他真正還想要再往上騰挪,也成為大秦的棋手中的一員,離不開穎川陳氏的支持。

“老師……學生雖是愚鈍,卻不會輕易被人所利用。”深深吸了三口氣,陳運在心底暗暗重復三遍自家老師那句“鎮之以靜”的名言,然後才從容說道:“學生是當真以為,赤縣侯性喜生事,置於邊境,必啟邊釁,朝廷有必要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將他召回鹹陽。尊位榮養,借其威以懾遠國,但切切不可再予其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