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不是事情

夏琦凝視著孫謝,雖然被他訓斥,但這位隸屬於鴻臚寺的年青官員,卻是一臉鎮定,絲毫沒有因為主官的訓斥而有什麽驚慌。

夏琦知道他的底氣何在。

孫謝的家族便是他的底氣。

雁門孫氏,乃是北地有名的世家大族,五世四輔之家,僅是在烈武帝一朝,便出了兩個輔臣級別的大官。雖然近些年略有頹色,但孫謝祖父的門生故吏遍布朝堂與地方,若非其父早亡,只怕現在也當到了九卿一級的官員。

至少夏琦自己,就算得上是孫謝祖父前太尉孫長安的學生,他這個大鴻臚位置能到手,在一定程度上也借了孫長安遺留下來的力量。

孫氏是晉地數一數二的世家,在雁門擁有龐大的產業,與犬戎人的貿易往來,一直是孫氏的重要財源。甚至當今丞相上官鴻家族,與犬戎人的交易,也借助於孫氏的力量。所以,大秦與犬戎相互攻伐,對孫氏來說是會切斷財源的大事。

更何況,若是以朝中激進派的觀點,現在就準備北伐,以報復犬戎的大舉入侵,那就意味著雁門將再度成為前線,當地要準備大量的糧草軍械,這對孫氏家族來說,同樣也是一件不好應付的差事。

所以最好的結果,就是和談,而欲和談,就須和親。

但別人都可以提出和親,唯有孫氏,其實是不宜的。

“孫子遜,你的條陳,我準備給你駁回,根本不可能到天子與大將軍面前。”夏琦伸出兩根手指頭:“其一,國朝新近與犬戎大戰,上下皆深恨犬戎,你欲以宗室之女和親於犬戎,實屬大忌!其二,你好生回去想一想,看看前年嬴迨與晁沖之之亂中,赤縣侯是如何逼迫廢帝退位,他年紀比你小,行事卻有頗多值得你學習之處!”

夏琦說完之後,手輕輕擺了擺,又看了孫謝一眼,然後大步離開。

孫謝站在原地,目送其背影離開,臉上的神情,甚為難堪。

好一會兒,待夏琦走遠了,孫謝才一頓足。

好在他還有幾分謹慎,沒有將心底對夏琦的罵聲說出來。

當初他祖父還在的時候,夏琦是什麽東西,不過他祖父堂前故事,一走狗罷了,如今卻在大庭廣眾之下喝斥他,還教訓他如何行事!

這還不是因為他孫氏這二十年來沒有直系親族支撐門面,只靠著祖父的門生故吏,如今祖父的政治遺產已經對夏琦沒了作用,所以他才會如此!

不過……

他想起夏琦伸出的那兩根手指頭,突然間若有的思起來。

他只是希望朝廷不要北伐罷了,是否送宗室之女去與犬戎人和親倒不是那麽重要,既然現在與犬戎和親不宜提出,那與別人呢,比如說,可以在大秦與犬戎之間形成平衡點的第三方……若是此事能成,哪怕最終避免不了秦與犬戎之戰,他也可以憑借此功勞迅速升官,在十年之內成為九卿之一!

“我孫謝生於鐘鳴鼎食之家!我親眼見到祖父大宴賓客時的繁華!我自幼聰慧好學,祖父稱承家業者必我!我理當也成為九卿乃至五輔,為大秦執掌國政!我絕對不能落後於袁逸那廝!”

心中念頭轉來轉去,最終都盤旋到這一連串的話語之上,孫謝深吸了口氣。

他與袁逸年紀相當,袁逸學的是道家,他學的是縱橫家,他自認無論是才學還是能力,自己都在袁逸之上,因此在京中兩人長期競爭。但是,袁逸有個當朝丞相的老師,他的祖父雖然曾為太尉,卻已去世多年,所以現在袁逸已經外放為稷下學宮山長,而他卻還只是鴻臚寺中一行人,這讓他心懷不滿,極為嫉妒!

至於趙和,他反而嫉妒不過來,畢竟趙和在鹹陽之變中的種種表現,現在也已經不是秘密,他早已耳熟能詳。兩次在絕境之中反擊,第一次在朝堂上戟殺大宗正嬴迨,第二次生生破壞了丞相上官鴻、太尉李非求穩的打算,設局將廢帝嬴祝拉下台,這都是近乎傳奇的手段。

“能將廢帝拉下寶座,其中一重要的原因……”孫謝心念一轉,忽然間臉上露出了一絲笑來。

他沒有跟著夏琦離開白雲觀,反而是一回身,來到了那救苦天尊殿前。

下棋的卞道人還在,自顧自在棋盤上擺著棋子。

孫謝上前向他行禮:“道長這邊,消息可是很靈通啊。”

卞道人狐疑地望了他一會兒,然後伸出手,拇指與食指熟練地揉搓了幾下。

“啊?”孫謝一愣。

“無論你想要老道替你做什麽,都拿錢來。”卞道人噗的一笑:“只要有錢,你便是要將這救苦天尊像搬走,老道也依了你!”

孫謝先是默然,然後長舒了一口氣,臉上浮起了自信之色:“只要用錢能辦得成的事情,那就都不是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