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章、可否無愧

“辯經之會,是在下個月,明日之會,卻是由師弟我與稷下學宮年輕學生一起講法。”蓮玉生有些靦腆地道:“師弟我學問不精,上去只怕要獻醜,若是師兄能上去,必然可以舌綻蓮花,說服四方。”

難怪這小僧人如此忸怩,原來明天代表浮圖教上場,與稷下學宮作墊場辯論的竟然就是他。

趙和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

蓮玉生雖然信奉的是外來的浮圖教,但本人倒是大秦人,膚色如玉,眉清目秀,若不是一個顯眼的光頭,倒是一個十足的翩翩美少年。

他年紀看上去不大,也就是和趙和差不多的模樣。

趙和心中一動,開口問道:“你今年多大?”

“小弟我是八月初八出生,以俗世年紀而論,今年虛歲十六。”

“哦……”趙和抿了一下嘴,虛歲十六,實歲就是十五,與他一般大的年紀!

稷下學宮的人,要和這個才十五歲,看上去清秀靦腆的少年浮圖僧辯論,派出來的人年紀不能太大,若是太大,就算能勝,也勝這不武。

可是年紀小的話……學問只怕不夠精深,未必是這個有點憨憨的小浮圖僧的對手。

這一路上,趙和也不是第一次和蓮玉生打交道了,知道這小僧人不僅熟識浮圖教典籍,更涉獵百家,人又聰慧,幾乎舉一反三。除了有些書呆子氣不太通世務之外,實在可以說是一個飽學的學者。

如果稷下的代表,只是跟眼前這些被燒成了焦炭一般的蠢物一樣,那麽勝算可能真不大。

“既然明日要辯經,你今天怎麽還在這閑晃,還不速速回去做功課?”趙和一板臉,對著蓮玉生訓斥道。

蓮玉生本能地合掌應是,轉身就要去做功課,但旋即明白過來:“師兄,我可不是在這閑晃,是師尊讓我來做些準備,他要親自為這些人做超度法事。”

他說完之後,便開始招呼人手,那些跟他而來的清泉寺僧眾,開始布置場地,擡來各種各樣的樂器。

“我倒是未見過浮圖教超度法事,今日開一開眼界。”蕭由道。

趙和也點了點頭。

那杵作已經檢查完所有的屍體,默不作聲退到一旁,取紙筆開始記錄自己發現的疑點。趙和等一行則站在外圍,看著那些僧眾奔走忙碌。好一陣之後,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好,蓮玉生過來與趙和告了一聲罪,便匆匆去請鳩摩什了。

“陰陽家中,有一派也是擅長超度之事,只不過烈武帝時對這一派打壓得極厲害,所以如今示微了。”蕭由輕聲說道。

趙和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便聽到細碎的腳步之聲傳來,緊接著,以鳩摩什為首,十余個浮圖僧連袂而至,蓮玉生也在其中。

這十余人浮圖僧所著僧衣分為紅、黃兩色,在最前的鳩摩什著紅,其余皆為黃。他們脖子上、手腕上,都套著念珠,看起來與郡守朱融手腕上的念珠差不多。

正想著郡守朱融,趙和便看到其人。

在這些浮圖僧之後,朱融未著官服,一身布衣,帶著二十余人也走了進來。

他看到趙和,雖然面色不快,但還是頷首示意。

見他沒有過來攀談的意思,趙和也只是回以點頭罷了。

一聲銅鈸聲響,整個院中都靜了下來。

鳩摩什當先,開始以天竺語念誦咒文,那咒文的內容是什麽,趙和完全聽不懂,但是其語氣溫和悲憫,腔調柔和婉轉,倒有幾分象是鄉野中的搖籃曲。趙和自己小的時侯自然是沒有聽過搖籃曲的,但在豐裕坊中,每每聽到有年輕的母親用這古老的曲調哄著哭鬧的孩子,他便會忍不住淚盈滿眶,避開不聽。

哪怕是現在,他也覺得心中酸楚,只不過他意志力足夠強大,不將自己心裏的情緒表露出來。

鳩摩什念過一遍之後,又是一聲銅鈸響,緊接著,那些黃衣僧們手執各色樂器,唯獨蓮玉生身前放著一個木魚,他篤篤篤篤敲打著木魚,以一種奇妙的節奏,帶動著各色樂器合奏,使得不同的旋律能和諧如一。

鳩摩什又開始念誦咒文,這一次他起頭,其余僧人都跟著念了起來。每個僧人都是盤膝閉目,坐於放置的蒲團之上,整個人都沉浸於其中,儼然已經忘卻外物了。

趙和連連退了幾步,直到身體靠在了墻上,才稍稍放松。

他低下頭,不去看那些僧眾的臉。

良久,一聲鼓響,木魚聲嘎然而止,僧眾們也都閉嘴不言,包括趙和、蕭由在內,凡在場聽者,都情不自禁長出了口氣。

僧眾們開始退出,蓮玉生又指揮著一些灰衣僧侶清理現場。

趙和與蕭由對視了一眼,趙和神情復雜,而蕭由面帶隱憂。

“浮圖教如此手段,只怕要興盛於大秦了。”他低聲對趙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