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裏,盤踞於熒惑之位已達三十年的綠色巨星突然改變了自己運行的軌道,拖著長長的尾焰,沖入了紫徵星域。在它的影子當中,一道白色的光影,如長虹般橫貫帝垣,帝星依舊亮得耀眼,可是天儲星卻因此黯淡無光搖搖欲墜。

大秦帝國都城鹹陽的司天監裏,正在渾天儀前觀星的張衡駭然變色,然後他飛跑起來,速度之快,完全不是他這個年紀所有。片刻後,他就出現在司天監的院外,可是在這裏,他就不得不停下了腳步,因為在他面前,黑壓壓的玄甲軍士已經占滿了街道。

這些玄甲軍士是大秦帝國最精銳的武士,一向負責鎮守北疆,與最兇殘的犬戎人作戰,他們突然出現在這裏,讓張衡心再次一緊。

“張師是準備去哪兒?”玄甲軍當中,有個人笑吟吟地問道。

張衡望著說話的人,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江充,是你……”

“張師是陰陽家觀星一脈的大宗師,不知道這幾天裏可曾從星相中看到什麽?”那個人從士兵當中走了出來,來到張衡面前。

“我看到惑星入紫徵宮,熒惑失位,綠芒竊居,白虹貫帝垣,天儲星比平常要黯淡。”張衡面色恢復平靜,他坦然回答。

“張師還和當年一樣,所以現在還只是在司天監擔任無足輕重的小官,這一世封侯無望了。”江充望著眼前的老人,嘆息著說道。

“是,我看自己的面格,也與富貴無緣。”

“呵呵呵呵……”江充仰天大笑起來。

武卒們看到的是一個人仰天大笑一個人低頭沉默。

就在這大笑與沉默間,平地風雷聲響起。

張衡的白須猛然飄動,而江充上半身向後微微一仰。

“今天的事情,張師,我勸你還是靜觀吧。”江充緩緩說道:“別人不知道,我卻曉得,陰陽家觀星一脈的大賢張衡,是一名最頂尖的劍客,但天下大勢面前,一個兩個劍客,又能怎麽樣呢?”

“你要對太子做什麽?”張衡沉聲問道。

“不是我要做什麽,而是大帝要做什麽!”

仿佛是應證江充的這句話,原本晴朗的天空之中,突然響起了一聲悶雷,位於紫徵帝垣的帝星,爆發出雪亮的光芒。

空氣凝滯了,張衡擡眼向夜空望去,那裏仿佛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從高空中冷漠地凝視著大地,大地之上,所有生靈的性命,都在這雙眼睛的掌握之中,生殺予奪。

張衡沒有與這雙無形的眼睛對視太久,他垂下頭。

“當初我向張師求學時,張師以為我心術不正,因此不願意將陰陽家最玄奧的秘術傳給我……但是,我還是學會了借勢而為、順天改命的本領。”看到他這樣神情,江充又笑了。

張衡唯有沉默。

然後星空中劇烈震動了一下,原本在帝垣之側的天儲星處,那顆改變了軌跡的綠芒巨星炸碎,流星成雨,絢麗燦爛。

“張師,你看這情形,多美……每一顆星,皆是一個人,每一顆流星,則是一個人的殞命……只不過不知道張師的命星,是哪一顆呢?若是張師的命星殞落,是不是……更為燦爛?”

張衡仍然垂頭不語,沒有回答。

“張師,今夜鹹陽城中特別熱鬧,如果沒有事情,可否隨我一起出城看看?”半空中的星光恢復平靜之後,江充又對張衡說道。

聽起來是詢問,但實際上卻是不容拒絕。

張衡深深的眼中瞳光閃了閃,微微點頭。

他們出了鹹陽城,一路上聽到的都是廝殺聲慘叫聲悲鳴聲,血腥氣味,盈於坊閭。

張衡一直微垂著眉眼,直到城南的上林苑。

大秦皇帝在上林苑裏養了許多猛獸,煩悶之時,他會來此,看猛獸互搏為樂。

既是猛獸,少不了喂肉,不過看來今天上林苑的支出裏,可以少掉這一項了。

從夜至晝,一囚車一囚車的“罪人”,被軍士押送過來,他們中有的完好無損,有的卻已經臂折腿斷渾身是血。

太子勝的家人、屬臣,活著被抓到此處的一共八百多人,足夠猛獸們吃一頓。

被扔進獸苑裏的人,有破口大罵的,有連聲求饒的,也有閉目等死的或者奮力搏鬥的。不管是誰,江充都笑眯眯地看著,直到看到他們被猛獸撕碎,也不會稍改臉色。

太子勝的四個兒子、六個女兒,都在他面前被猛獸吞食,他還要繼續看下去,結果這時皇帝派人來找他,他不得不離開。

離開之前,他還警告了上林苑的苑令:“所有肉都得扔進去,否則你就把自己當肉扔進去!”

上林令在瑟瑟發抖,江充走了之後,也不敢耽誤他的命令。但當他命人將一個繈褓中的嬰兒也要扔進獸苑時,卻被張衡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