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追著跑(第2/3頁)

那時候談雋池是有些羨慕的,但他從未因此對這個被收養的弟弟抱有敵意。直到某一天,他無意中聽到父親同另外一個女人打電話,告訴她,他們的兒子,他照顧得很好。

——原來不是養子,而是私生子。父親與“弟弟”,有血緣關系。

多麽荒謬,秦嶼深的真實年齡甚至比他更大。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黎婧容對此事一清二楚,待秦嶼深卻比待他更溫柔。

只因為他才是她真正想培養的兒子。

她不愛父親,所以也就沒有恨,即便是面對他不忠的產物,態度也毫無偏頗。

婚姻裏透徹心扉的冷漠與寒涼被撕碎了放大給他看,讓他清晰意識到,這個所謂名為“家”的地方,其實只是一個沒有溫度的牢籠。

身為他的父母,只教會他一件事。

克制。

喜要克制,悲要克制,怒要克制,愛要克制,本能也要克制。

他性格中的冷淡漠然來源於日復一日的壓抑,那些情緒無處排遣,唯有讓它們通通消失,才能讓整個體系自洽運行。

記憶裏父母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可以。

所有的脆弱,軟肋,依賴,人性中消極無用的東西,都不可以有。

頭不可以低,脊背不可以彎,做得不好的地方,就用鞭子打他。

情感也許會蒙蔽思維,但是疼痛不會,皮開肉綻的滋味,足夠讓人刻骨銘心。

初中的時候,談雋池曾在路邊撿回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貓。非常莫名的,他對這只貓感到親近。為了怕父母發現,他特意在學校附近找了一處公寓獨居。

之後的某天,他再放學回家的時候,那只貓不見了。

只剩下一地殘碎的貓毛,茶幾上的花瓶被打翻,地上全是玻璃渣,還有帶著血跡的爪印。

自那以後,他不敢再對什麽表現出過分的偏愛,更無法將內心的情感宣之於口。

羽翼未豐,他還需要時間,能做的只有忍耐。

溫兮語咬著唇,淚水氤氳著雙眼,努力不讓自己哽咽出聲。一片恍惚中,她聽見男人嗓音低啞,聲調沒什麽起伏地繼續敘說。

談書坤有許多奇怪的癖好,恐怖又令人膽寒,哪怕是窺見一隅已經讓人心生畏葸。某段時間他一度特別著迷於英國的地下城格鬥,好幾次都帶著談雋池一同前去。

台上肌肉強壯的格鬥者嘶啞出野獸一般的吼叫,瘋狂地扭打在一起。人命如草芥的地方,最原始的暴力,催生血液中躁動的因子沸騰。

格鬥台上一道白光掃過來,恰巧打在觀眾席中央,把一張張扭曲的臉照得過分白皙。一片混亂中他聽見父親淡淡笑著說:“把你留在這裏一個月,好不好。”

當然不是商量的語氣。

可他當時還那麽小,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面對這樣嘈雜不堪的一切,難免會感到害怕。談雋池恍惚,父親究竟怎麽狠得下心。

談書坤派了兩個人保護他,但對方通常只是站在格鬥台旁,無動於衷地旁觀一切。

他們得到的命令是,只要沒到最後一刻,就無需出手。

那一個月,談雋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捱過來的。從一開始只能被動挨打,到後來逐漸學會正面防衛,再到反勝,無數次他聞到鼻間縈繞著血濃重的味道,迷亂的景象幾乎令人麻木。

“你知道為什麽那些藥我都能聞出來嗎?”

“……”

溫兮語渾身一凜,想到什麽,不敢置信地猛然擡頭,然後聽他自嘲低語:“因為我真的喝過。”

被逼著喝過。

他們要他學會操縱自己的欲望,而不是被欲望掌控。乃至千錘百煉,收放自如。

他們希望把他培養成為一個完美的的繼承人,他反而覺得自己像是一件沒有瑕疵的,冰冷的工藝品。

囿於囚籠,無法擁有自己的生活,甚至喜怒哀樂都受人掣肘。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可是他連扔掉皇冠的權利都沒有。

滿是荒蕪的世界,活著似乎沒什麽意思,但又找不到不繼續走下去的理由。

只能不停地忍耐、蟄伏,日復一日承受疼痛、折磨,等到能夠重獲自由的那一天。

這麽多年過去,他終於有足夠的底氣,能和他們正面對抗,能夠依從內心的選擇,也能夠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和物。

可是很多東西,對於他來說,已經缺失掉了。

“但你知道,是什麽時候,我看到有彩虹出現嗎?”

溫兮語渾身顫抖,淚水漣漣中男人英挺的臉逐漸清晰,他小心地靠過來,親吻她的額頭。

那樣溫柔的觸碰,很虔誠,讓她覺得自己被人愛若珍寶地捧在掌心。

“是遇見你。”他輕聲。

她的身上有色彩,靈動,明亮。

而他太寡淡。

很少有東西能溫暖他,經年累月的磋磨之後,他也不認為自己需要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