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權佞08
柴諸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杯盞, 杯中澄澈的茶水隨著他的動作晃動,天青釉的瓷面隨著映照上的光影而變化著顏色, 恰似年輕人起伏變化的心情。
柴諸絞盡腦汁地思索近些年來有哪些聲名鵲起的少年才俊。
也或者更早一些,有什麽神童傳言。
這些傳聞軼事一向不少,但那些盛名在外的人,有一大半柴諸見過、或者起碼見過畫像,那其中沒有一個能和眼前人對上的。
至於剩下的,就連他姨母都覺得沒必要認得。
——不過是些苦營名聲的沽名釣譽之輩, 並無真才實學。
柴諸可不認為眼前這個“霍言”是後者,而且鄭叔的態度也不對。
老人家對這個“霍公子”的態度都快比他這半個主子半個晚輩還恭敬了,要是硬說的話, 都快及得上對待姨母時的姿態。
鄭叔絕對知道什麽。
雖然柴諸覺得他若是去問, 鄭叔可能並不會隱瞞,可少年人莫名的勝負欲和自尊心, 讓他一點也不想這麽幹。
——總有種主動問了就輸了的感覺。
不就是個身份嗎?
他就不信了, 到京城一路這麽久,他還猜不出來?
楚路並沒注意到對面柴少當家那點年輕人心事,他這會兒正皺眉看著樓下突然亂起來的場景。
隔了這麽遠, 楚路也聽不清那些人在說什麽,不過卻也不必聽清, 只看一眼他們的神態舉止就很容易猜到, 應當是這邊的頭牌姑娘要出來,
這具孱弱的軀體需得靜養,現在這嘈雜熱鬧的情形的確讓楚路略有不適, 但卻也沒到不堪忍受的地步。
楚路略微偏了下身, 朝向離窗戶更遠的位置動了動。
柴諸幾乎立刻就注意到了楚路的動作。
雖然看起大大咧咧又有點不著調, 但柴諸其實對於一些細節尤為敏銳, 他很快察覺了楚路這點不適。
這一路下來,他對同行少年孱弱的身體狀況確是有點了解的。
這次將人帶來遲春閣,也是因為知道這其實是個清雅的地方,並不會像別處那般吵鬧。
只是這會兒……
他不由皺眉看向下面。
——怎麽回事兒?
遲春閣可沒這麽沒規矩?
“大抵是哪位頭牌要出來了吧。”
對面傳來一聲溫雅的回話,柴諸險些都錯以為自己把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
他還不至於連自己說沒說話都不知道。
顯然,是對方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了他的想法。
一向都是他猜中別人的心思,這會兒被別人一眼看出自己在想什麽,柴諸心底生出點別扭的不大適應來,甚至有點懷疑對方是故意的,打算連這方面都要把他比下去。
柴諸心裏的小九九轉過一圈,但很快就抓住對方言語中的破綻。
他突然哼笑了一聲,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得意,“遲春閣可不是什麽那些流於媚俗的青樓?哪有什麽頭牌?”
他剛想接著嘲笑這個孤陋寡聞的小子,卻陡然想起什麽,臉上嘲諷神情定住、雙眼睜大,定格在一個有點滑稽的表情上。
半晌,他磕磕巴巴:“你方、方才是說、頭牌?!”
“……難不成,今、今日如、如大家要登台?!”
楚路哪裏知道什麽“如大家”“李大家”的,聞言只是疑惑地偏頭看向柴諸。
不過,這表情裏的“疑惑”並沒有被柴諸領會到,反而被誤認成了什麽肯定的回應。
柴諸臉皮一下子漲了個通紅,看模樣跟樓下廳內的那些賓客也沒什麽兩樣,嘴裏顛三倒四地念著,“如大家、竟是如大家?!今日也不是十五、怎的、怎就碰上了?”
他說著說著甚至都不由站起身來,在這不算寬敞的雅閣來來回回地轉著,像是還不相信這是真的。
半晌,他像是終於找到了說服自己的理由,喃喃念叨著“當是如大家又編好了新舞,所以才突然登台,咱們運氣可真不錯”,這才終於重新坐會了原位,牛飲了被茶水壓了壓驚,這才稍稍平靜下來。
等回過神來再擡頭,柴諸卻對上了對面楚路仍舊那副溫文爾雅的淺笑。
這笑容本沒什麽特別,但是想想方才自個兒的所作所為,柴諸莫名生出一種自己被看了猴戲的微妙觀感。
而這小子這一副不管遇見什麽都一派從容、面色不改的模樣,有時候實在讓人看得牙癢癢。
柴諸越看越覺得不得勁兒,他覺得一定是這小子太孤陋寡聞、連“如大家”的名號都沒聽過的緣故。
這麽想著的柴少當家深感自己責任沉重。
他索性將那些來往文人為這位“一舞驚動天上仙”的美人所做辭賦一一吟誦而來,試圖讓對面人明白,能趕上這麽一遭是件多幸運的事兒。
幸不幸運的先兩說,楚路就是聽得有些迷惑。
說到底“牡丹”“海棠”這種意象和“冷月”“新雪”真的能放到一人身上不顯違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