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婦人的哭喊聲太大了,驚動了半個樓層的老師。高二辦公室裏坐著的老師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高一辦公室裏有老師探出頭來,發現是同事,又尷尬地退回去,半隱半現在門框旁。

那些目光,像刀一樣。

孟晚霽面無血色,宛若雕塑地站著。她由婦人抱著哭著,等她稍歇一段落才很淡地開口:“說完了嗎?放開我。”

她動動雙臂,婦人馬上更用力地箍住。

“你是不是怪媽媽,你不要怪媽媽,媽媽當時也是沒有辦法啊,媽媽也不想的,家裏沒錢,沒錢給你治啊……”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仿佛要軟倒在她身上。

孟晚霽的臉色卻更淡了。

她不知道眼前這個女人究竟是不是她的親生母親,也不想知道。

從很早的時候她就從親戚閑聊的話語中拼湊出了自己的身世,他們以為她還小,聽不懂的,可她聽懂了,那些同輩的孩子們也都聽懂了。

他們都說她命大、也命好。她承認。

因為先天性房缺、室缺,又或者,還因為是女孩,她未滿月就被遺棄在車站外的垃圾桶旁。天寒地凍,她沒有被凍死也沒有被餓死,被好心人發現,而後收容進了孤兒院。孟士培從孤兒院裏領走了她,做好了三周歲後給她動手術的準備,可她命硬,兩周歲時,自己全長好了。

女人此刻說的這些話,不過更印證了這些是事實罷了。

她張口,用冷靜得像冰的語氣告知:“你再不放手,我要叫保安了。”

女人的哭聲愕然止住,抖了兩下,還要哭嚎,孟晚霽說:“去會議室。”

她低眸看著她,眉梢眼角都是冰寒,神色肅然無波,女人有些怵。她沒有見過心這樣硬的人。

她識時務,喏喏地松開手。

孟晚霽不再看她一眼,挺直著腰,走在她的前面,路過高三辦公室,轉彎。

身後的女人抽噎聲很大,反反復復地解釋、詢問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孟晚霽一個字都沒應。

會議室要到了。

孟晚霽忽然走快兩步,跨進了門內,“哐”地一聲,把門甩上反鎖了。

門外幾步之遙的婦人猝不及防,登時哭嚎聲又大了起來。“小霽、小霽、阿囡!”

婦人在門外瘋狂地拍門、拍窗。

孟晚霽打電話叫保安。

她掛掉電話,看到屏幕上有水,才發現原來自己哭了。

視若無睹、狀若未聞,她拉上會議室玻璃窗的窗簾,攥著雙拳站立。幾秒後,還是慢慢地蹲下了身子,蜷縮起來。

她全身都在抖。

可是一聲嗚咽都沒有漏出。

盛槿書坐在樹叢旁,忽然就看見兩個保安匆匆忙忙地往辦公樓跑去。她愣了一下,莫名不安,馬上站起了身跟著往辦公樓趕去,抵達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好幾個老師遠遠地站在拐角處圍觀一個五十上下的婦人被保安拉走。

婦人一邊掙紮一邊在罵:“我是你媽啊!你沒良心!你這樣對我,要遭雷劈的!”

盛槿書心跳很快,她返身去高二辦公室,孟晚霽不在。

她問辦公室裏的老師:“孟老師呢?”

幾個老師面面相覷,都欲言又止。

盛槿書一下子反應過來,快步向會議室跑去。

會議室的樓道裏已經安靜了下來,婦人被拉下了樓梯,咒罵聲幾不可聞,兩個高二年段的老師站在樓道裏,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敲門,問問孟晚霽情況。

盛槿書開口:“你們回去吧。”

兩個老師看盛槿書的臉色,交換了個眼色,拍拍她的肩膀,“好好安慰下孟老師。”,都識趣地走了。

盛槿書站在緊閉的會議室門外,心口一陣悶過一陣。

她擡起手,遲疑著又放下。

她不確定孟晚霽那樣倔、那樣要強的性格,會不會想讓人見到她此刻的模樣。

她站在門口,喉嚨潤了又潤,只說了一句:“她已經走了。”

會議室裏靜悄悄的。

盛槿書不再說話,靠著門框,靜默地陪著會議室裏的孟晚霽。

下課鈴響了,講座散場了,學生的喧嘩聲漸漸出現。八分鐘後,最後一節課的預備鈴響起。

毫無預兆地,會議室的門開了,孟晚霽從裏面走出。

除了眼尾幾不可覺的一點紅,她的容色一如往常,沉穩冷淡。看到盛槿書,她微微怔了一下,隨即,很平靜地說:“還有兩分鐘上課了。”

盛槿書所有關心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裏。

有其他老師從大禮堂回來了,說笑聲從樓梯口傳上來。

盛槿書的唇啟開又抿上,只能目送著她像沒事人一樣走遠。

*

當天晚上,孟士培從袁校長那裏知道了這件事。

他給孟晚霽打電話,彼此沉默幾秒,他問孟晚霽:“你怎麽想的?”

孟晚霽獨自一人坐在黑暗的臥室裏,她聲音很幹,說:“我只有一個爸爸,也只有一個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