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飛(第2/3頁)

她坦然地看著蒼白燈光下的鏡中人,用手一點一點地撫摸著身體,從淩亂的發絲到平直但略窄的肩膀,年輕稚嫩的胸部……

仿佛此生第一次真正地看見了自己。

這個身體會有情動的時刻,會沉迷於親吻,會長出硌到人的豌豆,會有暖流流過,不只是硬著頭皮想要咬牙“獻出寶貴的東西”,在李燃緊急中止的時刻,她聽見道德在歡呼,身體在嘆息。

終究還是無法打開自己,所以她依然是個“完整”的好女孩。

什麽都沒有失去。

什麽都沒有失去。

那麽為什麽會哭呢?見夏打開水龍頭,借著水流放聲哭泣,劫後余生的慶幸,陌生的欲望,欲望帶來的深深羞恥……

像個赤裸的嬰兒,她再次出生。

早上在餐廳排隊盛粥的時候,見夏給李燃也打了一碗,她都喝一半了,李燃才出現在門口,看見她。

他走過來的幾秒鐘對陳見夏來說無比漫長。

沒等見夏開口,李燃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爽朗一笑,向後一靠,還是平時懶懶散散的樣子:“少吃點,今天不上山拉練,一路走一路吃,都是市區內。咱們一會兒先退房,把行李存在前台。”

見夏點點頭。

李燃又說:“衣服好看。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說是你一個在服裝城做生意的初中同學帶你去買的?她太喜歡帶花邊的衣服了,不是袖子就是領子,看著啰裏巴唆的。其實你穿簡簡單單的就很好看。”

“意思就是我前兩套土唄?”見夏也放松了。

“有點兒。”他直來直去,有那麽幾分高一的樣子了,“以後有機會讓淩翔茜帶你買吧,你上次不還替你們班長去看她了嗎,關系應該不錯了吧?她品味還行。”

“李燃你是不是活膩味了?!”

陳見夏陰著臉撂下筷子。

李燃大笑,忽然趴在桌上湊近她:“我故意的。好了,這樣……咱們就扯平翻篇兒了。”

扯平什麽?見夏臉一紅,轉而有點惱,夾起一只小饅頭懟在了他鼻尖上。旁邊桌有住客看著他們笑。

的確很輕松。幾個景點離得都近,天有點悶,見夏在大總統府買了把折扇,一面寫著“博愛”一面寫著“天下為公”,她學著小時候看的清宮劇裏的文人,一甩就展開,扇著小風耍帥,用眼睛覷著李燃,意思是,既然衣服也好看人也放松,還不快拍?

李燃只要做錯事兒,目光一定會遊離,真的很像見夏小時候在農村親戚家見的大黃狗——那只狗預感到要挨罵,就會偏過頭,裝看不見人。

“我忘帶相機了。”他看著天。

陳見夏收起扇子轉身就走。來了三天一張漂亮照片都沒拍成。

“我用眼睛幫你拍了。”他在背後喊。

“你少給我來這套,你那狗腦子能記住什麽?!”

“記住你啊。”

見夏一愣,停步去看他。李燃笑嘻嘻的樣子忽然有種陌生感,她已經分不清他是挑釁,還是在裝作輕佻掩蓋什麽。

“走吧,打車去夫子廟,”他追上來牽住見夏的手,“那裏是商業街,人特別多,你可別再甩臉子自己就跑了,我們會走散的。”

陳見夏低著頭,輕聲說,不會的,不會的。

出門玩拌嘴是常事,好一會兒吵一會兒,因為臭豆腐拌兩句嘴,看見糖芋苗又好了;因為想買油紙傘卻不下雨拌兩句嘴,因為買了又好了;因為在剛落成的石壁前學歷史人物浮雕造型被路人拍照開心,又因為想起沒帶相機拌嘴,最後因為李燃扮得太像了,又把見夏逗得笑出聲……

陳見夏不知道自己在作什麽,前所未有地、胡攪蠻纏地作,惡人先告狀或許也是不舍的表現,她忽然覺得時間走得太快了,還沒來得及將戀愛中一切的俗氣煙火體驗夠,來不及了。

坐在秦淮河的搖櫓船上,她還在氣鼓鼓紅眼圈,故意背對著李燃和船夫坐著,不管李燃在背後講了多少笑話——即使很好笑——也不肯回頭。

李燃忽然說,我給你唱首歌吧?

陳見夏沒吭聲。

他自顧自唱了起來。

張國榮的《路過蜻蜓》,他們在冬天最冷的時候縮著脖子邊走邊聽,共享一副耳機,見夏問他,我聽不懂粵語,唱的什麽呀?

李燃說,我也不知道,好像就是歌名的那個意思吧,告訴愛人,盡興就好,我沒所謂,盡情揮霍我,沒關系,安定不下來你就接著走,就當路過了我。

當時陳見夏斜眼看他:“我看你挺有感慨的,說不知道還講了這麽多,你早準備好跟我顯擺了吧?”

李燃嘿嘿一笑,嘚瑟地湊近親她冰涼的臉頰。

陳見夏愕然回頭,少年旁若無人地磊落唱著,清清朗朗的身影站在她朦朦朧朧將落未落的淚水中,鏡花水月。

“陳見夏,你要去新加坡了吧?”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