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只有一間屋, 晚上顧怔平去周老同志屋裏合住,顧聞騫跟小嬋帶著果果住這屋。

雖然生活上不方便,比如洗澡、衛生間等, 但顧聞騫盡全力滿足小嬋的需要, 而小嬋呢,也沒有因為環境惡劣而抱怨過一句, 而是努力發現生活中的美好。

第二天顧怔平按理還得去地裏摘棉花, 顧聞騫跟著一塊去了, 他手腳快, 原本一天的工作量半天就幹完, 回到養豬場時小嬋已經煮好了午飯。

鹽水毛豆、土豆燉山鴨、清炒油麥菜,還有一大盤白菜豬肉餡的水餃。

除了鴨子是從老家帶來的, 其他的都是小嬋花錢花票去農場食堂兌換的, 只要嘴巴甜,讓些利, 食堂的師傅也樂的送個順水人情,反正沒虧還賺了, 何樂而不為呢。

只要不幹活, 顧怔平就抱著果果在附近轉悠,邊看邊教她認, 哪怕果果還不大會說話, 但爺孫兩就是能聊的來。

周老同志說,“老顧這兩天高興, 笑的比往常一年都多。”

顧聞騫看著遠方的父親和女兒, 酸楚無言, 希望父親能永遠這樣高興, 但現實卻不允許, 只希望時間能過的慢些,自己能幫父親多幹些活,也讓父親盡情享受這樣的天倫之樂。

兩人帶著果果在東北住了半個月回老家,顧聞騫沒讓父親送到車站,走之前父子兩將千言萬語化作結實的擁抱,對果果的不舍讓顧怔平的情緒比以往的每一次離別都要傷感。

他站在路口,看著拖拉機漸行漸遠,久久沒有移眼,直到車影消失在天與地的邊際為止。

周老同志拍著他的肩嘆息道,“唉,回吧,咱們都是數著日子過,你兒子兒媳這麽孝順,說不準明年還帶孫女來看你。”

顧怔平笑了笑,沒說其他的,跟著老朋友轉身回了茅草屋,幸福的時光是短暫的,但這短短的十多天,讓他有了獨自面對無數苦痛日夜的光亮。

時間一晃到了1976年秋,在母親的忌日那天,小嬋帶著丈夫和女兒去後山拜祭。

張大英是前年走的,她身體本就不好,按理小嬋來的第二年就不在了,本以為生活好了她的壽命也會跟著增加,沒想到只多活了三年。

在生命的最後幾年中,她送女兒出嫁,看著女兒找到值得托付一生的良人,也見證外孫女出生,幫著照顧了三年,她的人生已經沒有遺憾,唯一期盼的就是女兒一家能順順利利的過後今後的生活。

“媽,今天是你的忌日,我們帶著果果來看你。”

聽到媽媽的話,果果跪在地上給姥姥磕頭,對著墓碑說,“姥姥,我很想你,我知道你一直在天上看著我,你放心,我會好好吃飯,也會聽爸爸媽媽的話,好好學習以後做對社會有用的人。”

顧聞騫點燃紙錢,沉靜的撥弄著火苗。

身後傳來腳踩樹葉的沙沙聲,回頭看,是秋順文來了,看到小嬋一家在,秋順文有瞬間的瑟縮,但最後還是走了過來。

張大英直到去世都沒有原諒兒子,村裏的老人來勸說,以兒孫送終摔盆勸她放下矛盾,張大英依舊不願。

“我早就當沒這個兒子了,活著享不到他的福,死了也不記掛。沒兒子沒孫子沒關系,我有女兒女婿還有外孫女,我知道我走後他們會顧好後事,每天清明七月半會給我燒紙錢。”

國人的觀念裏,死者為大,又有“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說法,張大英死前都不願原諒兒子一家的決定將秋順文徹底釘在了恥辱柱上。

一個母親,至死不原諒自己的兒子,這得是多大的失望,多深的怨憤。

也是從那時候起,秋順文頭發幾乎一夜變白,才三十多看上去卻像四五十歲。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小嬋沒有搭理秋順文,她無法代替原主或者張大英來做善人,如果因為所有的痛苦沒有自己親身經歷而輕易原諒的話,那她跟落井下石的小人有什麽區別?

祭拜過後一家三口準備下山,留下來那碗祭拜用的白米飯。

秋順文想開口說什麽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目送他們離開後,秋順文跪在母親墓碑前,眼淚無聲落下,腦子裏想起的都是小時候的日子。

父母具在,一家和睦,哪回想到有一天日子會過成這樣。

他想怨天尤人卻發現自己怪不了任何人,只怪自己懦弱沒擔當才有了今日的惡果。

九月,舅舅從首都寄來信件,按時“黎明即將到來”,十月,顧聞騫在地裏上工時聽到廣播裏播報某幫倒台的消息,社員們頓時歡騰起來。

回家後,顧聞騫緊緊擁住妻子,話音中帶著激動的顫抖,“太好了,沒想到真的等來了這一天,小嬋,我很高興。”

小嬋也緊緊回抱住他,雖然她早就知道了這一切必將發生,但當自己身處歷史的洪流中,還是有種身臨其境般的波瀾壯闊感。她為他高興,為公公婆婆和無數無奈分離的家庭,為所有遭受磨難的人們感到高興。